錢生佇望久之,黯然魂失。因蓮香語意含糊,唯怕好事之不成也。乃以衷曲懇於翔卿,翔卿即轉達於範公。範公道:“錢郎才貌絕佳,可稱快婿,但弱息幼時,曾經異人相道,有以明珠為聘者,方是夫妻,故求婚雖多,者夫唯恐不是姻緣,未敢輕諾。若錢郎果有明珠,老夫無不依允。”翔卿又以公言複生,錢生雖係宦家,然火齊木難,世不常有,聞之殊覺怏怏。
俄而節屆中秋,範公設宴,以請呂工部,亦邀王太常相陪。呂玄卿自恃少年科甲,睥睨一座,旁若無人。然生亦軒軒霞舉,雅言雋語,辯若懸河,範公又欲顯生之才,授以紙筆,令生作詩。錢生承命,即書二絕。詩曰:
長河澹澹碧雲收,秋色平分月到樓。
莫謂勝情唯瘐亮,於念不數晉風流。
其二:
遙空群籟靜無聲,雲外天香滿鳳城。
可惜清樽雖共賞,嫦娥應笑未成名。
初時王梅川待生甚倨,及見詩,方卓然獎異,遂欲以女妻生。次日親來謝宴,即俛公作伐,公欣然應允,述以告生。錢生堅卻道:“煩老年伯善為侄辭,此事斷難從命。”原來公與夫人,愛生才貌,甚欲得生為婿,因以明珠一言,猶豫未決。及見錢生不允梅川,心中大喜,過了數日,梅川又遣人致書,公拆開視雲:
弟初見九畹,以其年少輕佻,意甚忽之,及叨盛宴耳,其燦花之論,使弟爽然自失。以彼其才,異日燕台市駿,誠良樂之所急也。小女標梅待賦,欲托紅絲,唯借年兄執柯,則錢侄必無推阻。前已麵抒鄙懷,未審鼎言轉致否。肅此再讀,佇俟回音。
範公回書,不與生看,即便寫書回複。
又過了兩日,正與錢生講論經史,忽見門公慌忙報說,工部呂老爺來望。公謂生道:“玄卿此來,之為吾侄姻事矣。”錢生道:“若為姻事,全仗老伯委曲回之。”範公點頭而出,與玄卿相見,各敘寒溫畢,玄卿道:“王老先生有一淑愛及棄,欲招年侄九畹為婿,特請老先生作伐,此乃美事,何老先生回書推托?梅老十分不悅,念又央某進宅相求,唯老先生玉成為妙。”範公道:“此因敝年侄以不奉母命為辭,在仆豈能專主。”玄卿道:“既如此,可請九畹麵談。”範公即著人請出錢生相見,邀玄卿到書房待茶。玄卿踱進書房,靠窗案上,有紅箋一幅,範公急欲收拾,已被玄卿看見。範公笑道:“此乃小女看月之作,不妨請政。”玄卿接來觀之,乃七言律一首。詩曰:
碧梧金井暮煙收,露濯清輝炤入樓。
靈藥又逢銀兔搗,塵思不起素娥愁。
羅衣借簾鑒須倦,團扇翻題句自幽。
看到夜分人靜處,塞鴻遙送一聲秋。
玄卿誦畢而讚道:“令愛有此詩才,不在班謝之下矣。”言未既,錢生肅容出見。玄卿道:“九畹兄高才絕俗,王小姐美貌無雙,此乃天付良緣,九畹兄不可固卻,以負王老先生一腔美意。”錢生答道:“謬承王老年伯厚愛,晚生焉敢推辭,但老母在堂,未曾請命。晚生自幼又發一個癡想,不弟春闈,誓不聘娶。況因先君早喪,家業飄零,雖有觀巢之思,實無白璧之聘,今以王老年伯,高門鼎族,何患無乘龍佳客,而必以某之學疏才淺,子然瑣尾之士哉?”玄卿道:“既是年家,又是太常公門第,也不為辱沒了兄。況聞春間被獄,若非王老先生出書解救,吾兄豈能安然無事?今以好意聯姻,故作客談推卻,且下梅翁起服北上,不惟魏公待以腹心,又與裴司馬橋梓至厚,吾恐拂逆其意,禍不遠矣。”錢生道:“詩不雲乎:‘娶妻知之何,必告父母。’今王老年伯,國之大臣,豈不欲令人克全倫禮,而忍以威勢劫之哉?”玄卿見生不允,又見範公默默無言,遂勃然變色而別。
錢生退入書館,低首自思:友梅不知下落,珠娘姻事難成,欲歸無顏見母,欲留又恐梅川尋事加害。左思右想,悶悶不悅。忽見紅蕖走至,以片紙付生道:“小姐所命也。”錢生接來一看,不覺變愁為喜。要知範小姐紙上寫的是何言語,下回便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