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傳情錦字為憐才 (2)(1 / 2)

卻說夢珠小姐,自那日窺見錢生之後,刺繡渾慵,懷忠不置,有時雕閑斜倚,脈脈無言;有時鸞鏡半窺,悠悠凝想,不覺眉山鎖翠,金釧俄鬆,唯有紅蕖深解其意,乃勸慰道:“小姐是千金豔質,老爺又選擇門楣,怕沒一個風流快婿?何乃注念錢郎以致憔悴至此?”珠娘喟然長息道:“是非爾所知也。我嚐誦詩,至桑中淇上之約,未嚐不醜其行,豈肯躬蹈之乎?隻因世人,有才的未必有貌,有貌的未必有才,如錢郎之貌,固不待言矣,前日爹爹嚐把他的課藝進來,我細細覽閱,文辭秀雅,格局高華,黃鍾大呂之音,白雪陽春之調,以此出戰,誠探巍科而有餘。若錢郎者,所謂昆山之壁,價值連城;北海之鵬,程搏九萬者也。我每欲潛出一會,以觀其意,奈夫人嚴於拘束,跬步不離。雖婚姻之事,主在椿萱,然可托終身亦須斟酌。當此之際,誠不能不為之耿耿耳。”紅蕖道:“小姐敏心卓識,信非奴輩能窺,但夫人拘管雖嚴,何不潛賦一章,待紅蕖送去,以探錢郎之意何若。”珠娘凝思良久道:“汝言亦是,乃以薛濤箋,賦七言近體一首。詩曰:

倚遍雕欄每倦唫,近來愁壓黛眉深。

花源已泛劉郎棹,銀漢休孤織女心。

詎謂藍田無美壁,可能煙島擬文禽。

玉人若喻詩中意,莫吝瓊瑤惠好音。

紅蕖接詩欲行,珠娘又叮囑道:“切須謹慎,不可漏泄與夫人得知。倘錢郎有甚話說,急來回複。”

紅蕖乘間走出凝芳閣來,錢生正在倚柱咿唔,見了詩箋,即展開細看,歎道:“吾固知小姐情深,若得為比翼之鶼,連理之樹,餘之願也。但有一腔心事,必須當麵訴聞。小姐既不吝瑤篇贈我,更不知有須臾之間,使鄙人得睹芳容否?”紅蕖道:“郎君要見小姐,何不也做一詩與我捎去?”錢生即取碧筠箋,次韻一首,折做同心方塊,付與紅蕖。紅蕖得了詩箋,即忙回報珠娘。珠娘接來視雲:

書幌淒其久廢唫,粉垣雖隔兩情深。

欲援綠綺聞芳耳,難托青鸞訴苦心。

蘿蔓抵慚依玉樹,雲衙何日效鶼禽。

彩屏肯自瑤台下,重倚朱欄詩好音。

珠娘又問道:“錢郎還有何言?”紅蕖道:“他道有一腔心事,必要與小姐麵談。”珠娘笑道:“我亦欲圖一見,以決終身,其奈夫人何?”紅蕖笑道:“我有一計,隻要用著蓮香,不知小姐以為何如?”珠娘道:“汝有何策,第為言之。”紅蕖道:“明日老爺約定呂工部,要到牛首山、燕於磯諸境隨喜,想必信宿而回。乘此機會,何不令蓮香假充小姐,與那錢郎一晤?麵上雖有了幾點麻兒,隻須多擦些粉,金蓮略大些,把那繡裙放下,也可隱瞞。小姐欲訴的衷腸,說與蓮香念熟,若錢郎說甚心事,隻消含糊答應,以待小姐自己主裁,雖行回話。隻要把夫人陪住在房,待紅蕖伴著他,悄悄出去,此計何如?”珠娘莞然而笑道:“不謂汝倒有陳平之智,隻怕蓮香不肯。”紅蕖道:“以小姐之命,諒他不敢違拗。”珠娘即時喚過蓮香,以此語之,蓮香點頭微笑。於是紅蕖複至書房回複。

次日清晨,範公果別生而出,將及黃昏時候,珠娘把那珠衫繡裙重熏蘭麝,換與蓮香,妝束齊整,宛然是個閉月羞花的小姐。紅蕖跟著,嫋嫋娜娜走出東廂來。

錢郎憑欄凝盼,但見月上梧梢,猶未見至,悵然道:“豈謬耶?”俄而聞竹屏之外,足音跫然,則見紅蕖隨著小姐,已翩翩而至矣。錢生喜躍趨迎,深深一揖,堅欲迎迓入書館,蓮香固推道:“即此共誤片晌罷。”遂拂石而坐。即蓮香原有幾分姿色,兼以星月之下,轉覺婉麗動人。錢生笑謝道:“小生以蓿幃之命,覲候尊親,不意緣契三生,遂獲簾邊半麵,然自料弇末之夫,何足以配仙質。忽承小姐貺以瑤箋,使鄙人喜出非常,感深五內。”蓮香述小姐之意以對道:“妾聞婚姻之事,冰人言之,高堂主之,非兒女子所當私議。但以君子惠中秀外,學究天人,信乃曠世難逢,何可失之當麵。故不恥自媒,輒敢以蕪蔓之詞,竭其鄙誠。倘君子不棄,葑菲結以秦晉,妾得躬執箕帚,幸莫大焉。”錢生太息道:“過承小姐錯愛,豈不欲即求偕老,但心有隱憂,未也輕許。”蓮香道:“郎君有何心事,不妨為妾言之。”

錢生道:“實不相瞞,小生與淮揚妓女趙友梅曾有夫婦之約,今雖風流雲散,相會無期,然言猶在耳,若即寒盟,是乃鮮情薄倖之徒,不唯友梅罪責,即小姐亦必我尤矣。然執守前言,以負小姐一片美情,則又眷戀不忍,際此兩難,故欲麵商之耳。”蓮香未知小姐之意,不敢妄對,但唯之而已。紅蕖惟恐夫人呼喚,連聲促回。蓮香臨行,複謂生道:“門客許翔卿,與家尊至契,郎君若以作伐求之,則姻事可諧矣。”言訖,瓊珮珊珊,翻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