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禦史把文章細觀,擊節讚賞道:“清新藻麗,必中之才也。”因此館事一言而妥。心如既進館中,援取憨公子之性,每日功課;並不講書做文,隻談論些閑經賭訣,以至閨閫鄙褻之事。及在胡禦史麵前,則又極口讚道:“令郎公子,虧其指授窾竅,近來文字,氣已食牛矣”。兼以脅肩諂笑,慣會趨迎,故不但憨公子日漸投機,而胡禦史亦破格相款。
自開絳帳,瞬息三載,其年暮春,胡禦史起官北上,憨公子要到虎丘遊玩,同了心如、不期,隨即買舟至蘇,在虎丘寺內假一僧寮作寓。於時蘇人遊虎丘者,往來紛錯如織,上自衣冠士女,下至蔀屋裙敘,莫不靚妝麗服,連臂而至。真是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多於江畔之柳,可謂豔冶極矣。所以憨公子縱目騁懷,十分得意。每日與心如、不欺觀看女客,看後則又數青論白,較其妍媸。至夜則飲酒啖肉,期於醉飽而已,究其胸中,不知山水為何物耳。
忽一日,有樓船艤岸,前艙靠窗,站著豔婢四五,□輕搖紈扇,或笑指岸花,紛紛的嬌聲婉語。心如挽了憨公子之手,趨前指看道:“此船必有麗人矣。”俄而群婢,先擁著兩位老者登岸,姿容俱極清雅。次有一個女子,年可二十,輕煙淡月,真所謂畫中人也。你道此舡果是誰宦宅眷?原來即是錢老夫人。因範夫人、小姐思憶範公,故特置酒船中,與他解悶,那賣花婦梅三姐,亦與偕來。
憨公子指手畫腳,正欲往來挨看,因是日遊人太多,夫人、小姐隨即下舡而去。憨公子立在水涯,凝眸遙睇,直待那畫舡去久,方回寓中,大聲道:“我今日害了相思病也。”因閉目靜想了一會,不住點頭道:“我得之矣!我得之矣!”原來憨公子,人雖鄙陋,那眼睛卻有高低,乃向心如道:“適見樓舡中那個女子,果是觀音出世,怎能設一計兒,向銷金帳裏,取其一樂。先生既是蘇人,必然知其姓氏。”心如道:“在城宦族頗多,何由認識。若要訪問,則亦易耳。”憨公子又問所以訪識之由,心如道:“頃甩賣花婦梅三姐亦在舡中,隻須明日喚來一問,則此女之姓氏可知矣。”憨公子大喜。
次日尋一識熟梅三姐者,托彼相喚。有頃,梅三姐來,心如便問:“日昨那一位年少而美麗者,可是誰宦之女?”梅三姐道:“乃是金陵範夫人的小姐,向來僑居錢宅,年方十九,名喚夢珠。”心如道:“原來是範闇然的女兒。此位是杭州胡大爺;因見了範小姐的美貌,十分愛羨,故特請爾相商,不知爾能出一奇謀,使胡大爺得近嫦娥否?”梅三姐搖首曰:“那範夫人操凜冰霜,治家清肅,範小姐又端莊靜一,尋常不肯輕易一笑,昨日因錢夫人力勸,偶爾一遊。料想重門深閉,言不及外,雖有良、平,無所用其智耳。”憨公子聽說,悶悶不怡,以手摩腹繞廊而走。心如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公子既圖好事,何不先送酬金?”憨公子忙取出五兩一錠送與梅三姐,梅三姐推卻道:“無功可居,何敢受賜?”口中雖說,然見了一錠紋銀,未免心動,便又轉口道:“銀雖權領,不知尊意必欲如何?”心如道:“我聞牽引幽期,必須投其所好。故慕利者,可餌之以珠玉;懷春者,可誘之以風情,今範氏子生於宦族,則非財貨可邀。性既端貞,亦非淫邪可入,隻須三姐早晚往覘,俟彼稍有動靜,便來回複,那時我自有計。”梅三姐欣然領諾而去。
俄而四月已盡,將屆端陽,梅三姐杳然無信,憨公子不勝焦躁。忽一日將暮,聞扣門甚急,急忙開視,則梅三姐也。訊以所托若何,梅三姐道:“莫訝久無回報,隻因彼略無動靜耳。近錢老夫人以城居暑熱,特邀範夫人母子移住尹山園房,日昨妾往訊候,值範夫人有恙,卜於巫者,巫者雲:‘必於十八日,賽於五郎,方愈。’有此一事,特來回達。”心如大喜道:“果如爾言,那範小姐在我掌握之中矣。”憨公子忙問計將安出。心如道:“彼既事神,我即假神以惑之。那尹山乃郊曠之地,而賽神必至於夜,更煩梅三姐假以探疾,先至其家。我這裏隻用數人,俱以殊墨塗麵,選一身長而力巨的,衣以緋袍,扮如五郎模樣,將至黃昏時分,潛匿園中。當迎神之際,鈴角既喧,人又散亂,此時梅三姐暗中潛出,關會小姐所在,衣緋的排閥直進,背負而走。彼即知之而不敢追,即追矣,見此神形鬼狀,必不敢近。我這裏預先收拾行李,覓一快船泊岸,俟小姐一到,連夜開船,載至秀州,又於鴛湖左近,賃一所園房住下,直待範氏心諧意允,然後攜返臨安。人問時,詒以姑蘇娶來之妾,豈非神鬼莫測,而且易於反手,此計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