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公子聽罷,哈哈大笑道:“妙計!妙計!”原來蘇俗祀神最以賢聖為重,相傳五月十八,乃其生日。其賽也,必用饅頭,及三牲蔬果之物,巫者唱誦神歌,一人發喉,數人和之,其聲嘔啞可聽。及至杯酒屢進,則又搖枝吹笛,與作樂相似。蓋其風俗然也。
梅三姐既受約而去,又托常不欺先經嘉興尋寓,其餘自有跟隨僮仆,依計而行,不必細話。
且說老夫人的別墅,在盤門之外,離尹山猶隔數裏,其園雖不十分寬敞,也有四房繡闥,竹樹亭池,詢為避暑之所。那範夫人因冒風邪,染成一疾,老夫人平素佞鬼,便令巫者卜之。巫者附會其說,以為觸犯神怒,必須虔誠禱禳,不然,疾未能已也。卜未幾而疾瘳,愈信神祜之力。於是廣備醴牢,至十八夜,巫者登場,持鈴而謳,小姐焚香於庭,二夫人自在前廡閑話。其餘仆從,俱繞場而觀。
此時憨公子所遣之人,已撬開園扉,分匿林蔭,手持瓦礫,向空亂撒。眾人驚喊道:“有鬼!有鬼!”巫者亦戰栗不寧。俄而衣緋者,暗與梅三姐關會,直趨中庭,背負小姐而走。諸匿者,或作鬼號,或拋泥礫,披發執仗,隨後而趨。所以小姐雖極叫呼,而僮仆等,俱股慄心悸,不敢向前。及紅蕖飛報夫人拘喚眾人追趕,而珠娘已載入舟中,峭帆風迅,去之久矣。
憨公子因以心如所囑,不可造次,遂獨放小姐於中艙,自與心如坐於艙首。珠娘惶駭不測,將欲赴水,怎奈防守甚多。是夜風便,黎明即抵南湖。
時常不欺已賃下陶宦的園房一所。那管園馮二,隻有夫婦兩個,年將五十,俱是揚州人氏。憨公子忙央馮嫗扶起珠娘,已哭得眼皮紅腫,喉幹聲啞。憨公子乃同心如道:“後或小姐不肯順從,教我如何答話,如何勸諭?”心如便教以如此如此。憨公子方才進前相見,珠娘叱之道:“汝等劫我至此,意欲何為?”憨公子道:“特慕小姐豐姿,願為夫婦耳。”珠娘大怒道:“我乃宦家之女,豈與爾等鼠狗為匹!我頭可斷,我身必不能汙也。”憨公子道:“我乃杭州胡伯雅尚書之孫,禦史之子也,不為辱沒了小姐。”珠娘厲聲道:“卻不道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爾父爾祖既為顯官,爾乃作此盜賊伎倆,真犬豬也!”憨公子道:“汝已在我彀中,若不從順,隻怕插翅難飛,徒自苦耳。”
珠娘低頭暗忖了一會,便笑道:“爾既要為夫婦,妾亦不能違逆,但爾我俱是名家子女,豈可草草苟合,必須置辦香燭,喚一儐相,成了合巹之儀,方協於飛之願。不然,妾寧死不從耳。”憨公子大喜,忙與心如說知,遣人置備各色,珠娘又以發亂,催取梳具,及捧進梳匣,內有裁爪利刀,珠娘回顧無人,淚流滿頰,低低歎道:“我亦不難一死,隻可恨錢郎盟約成虛,父母勤勞未報。罷罷!若再遲延,必遭奸賊之辱,我寧作貞魂,遊於地下耳。”乃取刀向頸一刺,血濺如流,登時身仆,憨公子已令人點香燃燭,進內催喚,隻見珠娘刎死在地,睕而笑道:“癡人!癡人!把性命如此輕賤耶?”趨告心如。心如大驚,急向房中看驗是實,乃道:“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遂與憨公子開了側門,驚竄逃走。
管園馮二喚到儐相,等候多時,自往裏邊呼問,行李雖在,悄無聲息,掀開竹簾,忽見珠娘橫仆於地,急忙走出園扉,四野尋望,杳無一個人影,跌腳叫苦道:“這場橫禍,怎了!怎了!”正在憂慌,剛值常不欺走到,馮二一把扭住道:“是爾借房,今又殺人在此,爾須償命”!常不欺愕然不辨其故,被馮二扯進房中,指著珠娘道:“你瞧,你瞧!”嚇得不欺冷汗淋身,半晌不能開口,低頭呆著。
忽聞珠娘喉中哽咽有聲,以手撫額,猶覺溫暖,忙與馮嫗扶起在榻,以湯灌下,須臾甦醒。原來小姐力弱,外邊皮肉雖傷,不曾損內也,是命不該絕。常不欺被馮二羈住不放,隻得延醫調治,將及半月,漸漸平愈。珠娘始以不欺等假鬼行劫訴與馮嫗,因懇求道:“若得賢夫婦送返姑蘇,當以金帛重謝。”
馮二夫婦始初道是憨公子所娶之妾,至是方知搶劫來的,便假意要將不欺送官究治,不欺慌了,連夜遁去。要知馮二肯送歸小姐否,且聽下回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