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秋煙訴說繡琴之事,錢生亦為痛恨。少焉共入羅幃,邀雲覓雨,兩情繾綣,樂可知已。
次日,先去拜謝了崔子文,以至陸希雲、李若虛。俱拜畢而回,方與範夫人商議,忽錢貞報進,有一姓常的在外求見。那姓常的是誰?原來即是常不欺。自那日脫離陶園,便欲附舟回去,行至半路,忽又想起:“都是鄭心如設計,劫了範小姐,卻又隻顧自身脫去,把一場人命,幾乎使我李代桃僵。我今不免報知錢宅,一來說明心如凶惡,以消此恨,二來索些酬謝。”躊躕半晌,便即轉身到蘇,問至胥門,恰值生方抵家,出來相見。問了姓字,常不欺便把鄭心如設謀,賣花婦做腳,從頭至尾,說出根由。錢生又喜又恨,拱手稱謝。因問道:“那賣花婦是誰?”不欺道:“叫做梅三姐。”話聲未絕,隻見梅三姐穿了一套新衣,進來叫喜。錢生怒從心起,厲聲詰問。梅三姐看見常不欺在座,驚得麵色通紅,不敢開口。錢生便即進內,稟知太夫人。太夫人大怒,忙呼婢婦,把那梅三姐剝去衣裳,亂棒錘擊。梅三姐料難隱瞞,隻得招認。範夫人咬牙切齒,痛罵不已,複以利錐,刺其肩臂,流血至踵。
當晚雇舡二隻,一舡範夫人與紅蕖諸婢,一缸生與不欺,連夜至禾。但見園扉鎖閉,扉上粘一示諭曰:
本宦示:照得南湖別墅,向著家人馮二管葺。近二盜竊器玩,並什物等件,於本月初五,寅夜逃去,已經出捕緝拿外,如有無賴棍徒,到園騷擾,以致戕損花木者,定行送官究治不貸。
錢生念罷示諭,驚問不欺。不欺道:“我看那馮二,亦非良善之輩,此必陡起奸謀,把小姐載往別處去了。”錢生又遣人遍向鄰居查問,俱推不知,隻得悵然返掉。
是夜泊舡平望,望至二更,範夫人嗚嗚咽咽,悲啼未息。錢生亦反覆不能睡去,起來靠窗而坐,忽聞領舡,有一婦人唱道:
〔山坡羊〕靜蕭蕭碧梧庭院,冷淒淒雕欄倚遍。悶懨懨銀箏漫掬,聲切切思繞天涯遠。端的是難消遣。盼雙星,獨不眠,秋風應把應把黃昏怨。月色砧聲,紐做愁腸一片。良緣,何日調和琴瑟弦。蒼天,恨入煙花誤少年。
〔前腔〕一行行歸鴻初見,一聲聲哀蛩似怨。一陳陳涼風繞窗,一點點淚向羅衫濺。最可憐,抱琵琶向綺筵。幾回羞把羞把霞杯勸。怎得拋離舞衣歌扇。門前,不羨王孫車馬喧。池邊,隻羨雙飛戲水鴛。
那婦人唱得哀音宛轉,絕似孤鶴唳風,清猿泣月。錢生側耳靜聽,不待曲終,已青衫淚濕矣。料是娼妓之流,美人邀喚,那婦人隨即過舡。錢生驚問道:“爾是維楊趙嫗麼?”其婦仰首一看,亦驚訝道:“原來是姑蘇錢相公。”錢生即問友梅何在。趙月兒便把老夫人被祛逐、及至臨安嫁與程生,細陳始末。錢生又問友梅嫁去,與程生相合否,月兒道:“小女自嫁程生不及兩月,忽然不見。那程生反到妾家要人,妾即向程索命,夜此訐訟年餘。程已傾家破產,飄流遠去,妾亦不能度日,嫁與商人。今夜湖光蕩漾,月色橫空,想起少時光景,不勝傷感,同唱小女所度之曲,以解悶懷耳。”錢生扣舷而歎道:“嗟乎!我意友梅,尚有相見之日,今聽汝言,已做了斷雲浮梗,不獲與梨花同夢矣。”言訖,淚如雨下。月兒亦覺悽然,旋即起身告別。
時已夜半,錢生促喚解維,風帆迅速,瞬息至家。便把憨公子等訟於府尊,府尊立刻出牌,先把梅三姐拘到。不待用刑,梅三姐一一招出。府尊大怒,掣簽重責二小,收禁獄中,以俟關到憨公子、鄭心如,一齊聽審。畢竟後來如何,且俟下回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