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城裏舊仙家,瑞溢門闌護彩霞。
綺閣仍披徐孺榻,星機重犯使君槎。
當軒竹佩因風響,繞徑梧陰帶月賒。
追憶桃花曾識麵,漫緣流水覓胡麻。
翌日早起,夫人出來,殷殷然以擾宅為謝,錢生亦深敘簡慢之罪。夫人忽見壁上新題,大加歎賞道:“構意清新,吐辭勞鬱,誠文苑之鳳毛也。”錢生以明珠微露其意,夫人麵容忽改,含糊不答。錢生心下狐疑,急忙持刺,往拜許翔卿。翔卿恭敬出迓,禮畢,分賓主而坐,彼此敘了寒溫。錢生道:“前歲俛兄作伐,因乏明珠,磋跎至今。幸而求獲一丸,已麵奉範伯母矣。再乞訂準,以便擇吉。”翔卿道:“過承厚愛,敢不執柯,所惜錢爺到底緣薄。”錢生驚問為著何由,翔卿道:“範爺前在維揚,與程逸菴當麵訂姻,今程兄來已數日,將欲擇期行聘矣”。錢生癡呆了半晌,歎息道:“弟以求取夜珍,幾遭凶禿之手,真所謂劈洪波而探之於龍頷者也。不謂明珠雖得,事多齟齬。三載以來,也不知曆了多少淒風苦雨,今日滿望一言安就,誰知年伯將我遺落。無乃夫小姐數年待字之意,而負錢生一片求聘之心乎?”
翔卿道:“範公愛重錢爺,豈欲變更?隻因金山寺中救出小姐,皆賴逸菴從侄之力,故不得已而許之,非公之本懷也。”錢生又力懇翔卿,婉轉為計。翔卿方沉吟不語,忽見屏後鬢雲隱現,遣出小鬟催喚翔卿。翔卿起身進去一會,忙忙出來,見生麵如土色,支頤歎氣,乃抵掌而笑道:“錢爺暫省愁煩,某即刻進見範公,當圖別計,以卻逸菴,決不致錢爺有遺珠之恨。”錢生乃深深揖謝,又再三囑托而回。
至凝芳閣下,含愁獨坐,正在咄咄書空,隻見紅蕖走至。錢生慌忙迎進,歎息而謂之道:“我自前歲,承紅姐以詩箋傳遞,又與小姐一麵之後,晨風夕雨,總助相思;明幌花簾,唯增帳慕。這一段癡情,其念可以質之鬼神。今日此來,恨不即刻便諧連理,誰知忽然改易,使我三載癡心,化為春夢。雖是爾家老爺之故,在小姐亦以憐才一念棄若飄風,獨不記月下之言乎?”紅蕖道:“錢爺不要錯怨小姐,自因老爺許了程家後,小姐眼眶橫淚,長歎一聲道:‘才離虎穴,又遇風波,何妾緣之惶而命之薄也!’乃喚紅蕖悄悄囑咐道:‘我欲以數字,密報錢郎,隻為愁滿肺腸,一辭莫措,唯汝為我傳言致意,不可以薄命妄憂損情懷,亦不可以姻事難諧,急為去就。且再從容以觀老夫人主意若何。’”錢生笑道:“若得小姐如此厚意,庶不枉了錢九畹一片誠心。相煩紅姐,把我若裏,轉達妝次。”紅蕖見生辭意悽惻,將欲掉下淚來,因安慰道:“錢爺請自保重,倘早晚老爺與夫人計議,一有好消息,妾即當走報也。”錢生慌忙深深一揖道:“若蒙紅姐見憐,沒齒不敢蒙德”。
二人正在喁喁細談,忽聞窗外有響,紅蕖奔逸而去。生以未罄所懷,悶悶不懌,吟五言一絕雲。詩曰:
好事翻成夢,多悉隻為情。
可憐吳紫玉,寧忍負韓生。
既而傍晚,錢生和衣偃臥,紅蕖又來,輕輕推喚,錢生一躍而起道:“紅姐昏暮出來,必有好音見示。”紅蕖道:“頃刻見老爺在夢筆軒與翔卿促膝細商,妾於隔垣側耳,雖不分明,然略聞語意,大約姻事可諧,為此特來報知。”錢生喜添十信,連連稱謝。
到了次日飯後,範公請生出到前廳,隻見宋瑄、程信之、程必賢、許翔卿俱到,一一施禮,依齒而坐。範公道:“老夫今日奉屈諸君,不為別事,隻因小女,擇婿十年,至今未果。曩歲九畹年侄,下帷敞舍,便欲以弱息委字,因惑於明珠一言,猶豫未決。及年侄取到明珠,老夫又為含沙所中,待罪北關。嗣後小女阽危,幸遇程兄救至維揚,恰值老夫歸舟暫泊,所以遇複逸菴,央訂奏晉。隨辱宋兄持珠遠貺,得以絲籮附托,固老夫萬分之幸也。誰想九畹錦旋之日,先以明珠付在拙荊,日來又辱之□自蘇而至,致使老夫數日思帷,不能裁決。若許了逸翁,則年侄又道付珠在前;如允了年侄,則逸翁又疑老夫歆慕進士了。故老夫愚意,不若限韻出題,求二位賢契各吐珠玉,待老夫一筆謄寫,傳進小女,聽其選擇。庶彼無言,而老夫可以免罪,不知宋、程兩兄與翔卿以為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