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明月珠東床中選 (2)(1 / 2)

翔卿道:“明渝極是,此正昔賢雀屏絲幙之意也。”公即令人取出兩顆夜珠,放在幾上,又令人分授紙筆。錢生詩思泉湧,自謂穩中無疑;必賢亦以夙負詩名,欺生隻知八股,正要賣弄才學,俱向公推遜道:“侄輩庸碌小巫,怎敢在班門弄斧。”範公道:“賢契俱是詞壇領袖,休得太謙。”此日信之雖然在座,因以心緒惝怳,寂無一言。隻有宋瑄,心下不悅,私謂翔卿道:“若非信之之力,小姐怎得保全,何不直言回了逸菴,多此一番轉折?”翔卿道:“範公端人也,決無一毫私念,兄請勿疑。”二人自在一邊說話,公即以明珠為題,令二生拈韻。錢生得了“奇”字,必賢得了“難”字,錢生情興勃勃,信筆一揮,恍若龍蛇飛舞。況賢思文翩翩,數行立草,猶如三峽倒流,須臾之間,二生詩俱脫稿,奉上範公。範公連聲歎賞,謄寫遞進,錢生既注目以盼佳音,必賢亦屏息以俟。忽報吏部王爺來拜,範公急忙換了冠帶出迎。

梅川進來,與宋瑄等次第見畢,獨與錢生細細的寒溫了幾句,睹見明珠笑問道:“今日滿堂佳客,豈來自銅柱朱崖,為何夜光爍目?”範公備語其故,梅川道:“不必論二位佳製,老夫一定要與錢郎作伐了。”言未畢,門上報進錢爺來拜,原來鳴皋亦為生親事未知若何,特來拜望。範公即忙邀入,依次相見不題。

且說二詩傳進蘭房,珠娘焚香淨手,然後展視。先拈一首,卻是“難”字韻的。詩曰:

夜深不惜月將殘,徑十光凝一室寒。

神女弄時遊漢曲,絞人位處落金盤。

酬恩肯借錄虵用,無脛終從合浦還。

莫謂暗投逢按劍,香閨明鑒辨何難。

逐句吟哦了一遍笑道:“詩非不工,乃學究語也。”放在一邊,又看一首,是“奇”字韻的。詩曰:

分明盈掌質合規,曾探驪龍向碧漪。

的礫露荷承盒捧,玲瓏蛛網隔簾窺。

日臨色更欺璆璨,莫墜光能代目移。

愁愧石家空秘綠,難從照乘擬珍奇。

珠娘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不禁讚歎道:“好詩!好詩!且勿論詠物精工,人所不及,即其鏤金為句,琢玉為辭,讀其詩而斯人之深情逸韻宛在眼底,正我向來寤寐不忘者。其殆錢郎之筆乎!”又反複朗詠數過,笑謂紅蕖道:“此詩蓄意悠遠,非錢郎莫能作,非我莫能知也。”

紅蕖道:“小姐目如犀火,自應辨識夜珠,然事係終身,亦宜慎擇。何以知其必是錢爺所作?”珠娘道:“彼雲‘曾探驪龍’者,暗喻曾經會過,先有婚姻之約也。首聯托喻詠珠,頸聯表揚珠之光詰,雖有不即不離之妙,其實暗藏深意。末雲‘石家空秘綠’者,昔日季倫有妾,名喚綠珠,今我亦名夢珠,故以照乘比我,而言石家之綠珠,不如照乘之珍奇也。自非敏手慧心,安能措泳?那一首則不然,前六句,無非借引故實,後二句以珠自況,而欲取鑒於我,因知為程生所作耳。”

紅蕖笑道:“小姐這樣聰明,真是掃眉才子。”珠娘看畢,便提起兔毫,細細圈點,藏在篋中,又把那一首選不中的,也向詩尾批了數句,著紅蕖傳出。範公接來,關與梅川,展開一看,乃是必賢所作。箋後批雲:

中聯工整,結語沉雄,唯上清照乘,足以方斯雅製。惜乎起語卑弱,金石之聲微乖耳。

梅川看罷,獎歎道:“批語極切,若以令愛為試官,士無不公之歎矣。”又笑謂錢生道:“如今的金花彩段謝媒儀,穩要送與老夫了。”錢生喜氣洋洋,喜動眉宇,唯程必賢勃然變色,垂首喪氣。宋瑄、信之俱覺無顏,便欲起身作別,範公一把留住,笑向梅川道:“若年兄肯為小女作伐,小弟也要與令愛做媒。程賢契培年美才,誠可謂風流佳胥也,不識年兄肯以東床留彼坦腹?”梅川欣然首肯。

原來必賢的才貌,雖亞於生,然亦百尺無枝,亭亭獨上,故梅川甚覺中意,一口許諾。範公大喜道:“既承梅翁厚情,弟即當寫書,報達逸菴,暫屈宋兄留在敝舍,以看程君作入幕賓也。”鳴皋道:“今日不期而會,小侄終牽珠緣,程兄亦諧鳳偶,一雙兩好,奇情、奇事,千秋之下,又成一段佳話矣。”因起身密語錢生道:“前日吾侄載來此婦,終日悲啼。他雲住在維揚,又與維揚同姓,試以語之,或者是他族中,使渠夫婦完合,也是一樁美事”。

錢生恍然醒起,乃問信之道:“吾兄還是久住揚州,或是臨安遷至?”信之道:“晚弟向居武林,依附家叔僅三載耳。”錢生又問道:“尊閫可是林氏,今無恙否?”信之慘然悲歎道:“拙妻果然姓林,旬日搬徙至揚,行次鎮江夜泊,忽為綠林所劫,至今杳無消耗。”錢生笑道:“隻在小弟身上,包兄珠還合浦,劍返延津。”信之愕然驚問,錢生道:“前日小弟進京,泊舟村岸,忽聞哭聲隱隱,其聲低而甚哀,漸近江邊,將欲赴水。弟疑是人家婢妾,忙令舟子起身救住。細問其故,答道:‘妾身林氏,夫主姓程,因自杭州遷至維揚,其夜遇盜,妾為賊首所虜,無計可脫。今夕賊與同夥飲醉而歸,合家睡熟,妾方能踰窗逃出,欲尋一死。幸值君子垂救,倘肯送至廣陵,生死不敢忘德。’又道:‘此地五六家,俱是餘黨,尊舟為何獨泊於此?’弟聞而肅然惶懼,候至寺鍾初動,忙促開舡,進京之後,留在家叔舍下。正欲擇暇送歸,不期遇兄,適聞所言,其事吻合,故知為尊閫無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