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他像強盜?很貼切的評價,敢當麵說出這句話的,她……還是第一個。她和他從前所接觸到的人都不相同,這種陌生又有趣的感覺讓戰神緊繃的神經隨之鬆懈下來。

讓天音站在手臂上,絕塵細而悠長的眼掃過戰神高挺的鼻梁。看得出來,他是長壽之人,隻是不知他的壽命到底有多長。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你會殺了我嗎?”

當然!他一生殺人無數,萬魂刀早已汲魂萬千,為什麼這個回答他卻無法輕易說出口?

趁著他沉默的瞬間,絕塵主動走到了他的身邊。“好吧!我跟你走,如你所願。”

雲袖挽住了他的手臂,戰神一驚,這是第一次有人主動靠近他,身體與身體相接觸的溫暖不同於與其他女子媾和之時,他整個人在這份溫暖中放鬆了下來,像是找到了期待以久的歸屬。

從不肯親近他人的身體起了變化,他沒有撥開她的手,任性地想要一直靠她這麼近。被束起的黑發垂到頸項邊,垂到身前,垂到絕塵的白衣上。他們之間形成鮮明的對比,襯托著她的白淨如晴朗的天空飄動著的雲。

雲……是地獄永遠攀登不上的高度。

因為有絕塵的存在,這一夜戰神不能再睡在野外,駕著馬他帶她回王宮,難得一次他願意為他人而委屈自己。從一開始,她對他而言就是非比尋常的,而這也將是悲劇的開始。

一路上,天音飛在他們的前方,絕塵坐在戰神身前,他策馬而行,將月色甩在身後。

絕塵和戰神從前遇到的女子真的完全不同,她話不多,沉默中透著一種暖人的溫和。偶爾她會偏過頭來看看他,眼神平淡卻直白,仿佛他們已相識多年,她隨意就能讀懂他的心思。

和這麼奇怪的女子在一起,戰神也變得和從前不太一樣。他的坐騎從來不讓別人坐上來,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兩個人同乘一匹馬了。換作平時他會快馬加鞭飛一般地趕回目的地,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任馬兒慢慢地走著,隻因為擔心太快的速度會顛簸到絕塵。

為別人傷腦筋,他真的瘋了。

“你不生氣的樣子比較好看。”

戰神吃了一驚,她是在說他嗎?俯下頭,他看向身前的她,“你是說我生氣的樣子像妖怪嗎?”

他真的很喜歡生氣,才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又氣上了。絕塵撇了撇嘴,像被爹娘抓到的淘氣小孩。“嗨!別找架吵好嗎?我們會在一起待上一段時間,如果你總是這麼容易生氣,我們彼此之間都會覺得很累。你也不想這樣,對不對?”

“我沒有想與不想,你隻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好。”他別扭地偏過頭,不想讓她看到眼底的鬆動,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為她的話所折服。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知道一時半刻想要他改掉脾氣不太容易,絕塵聰明地選擇適可而止,先用罵的,再用哄的,雙管齊下,一般來說效果不錯。

偏過大半個身子,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並試圖與他對視。“我隻是覺得你不發標,不暴戾的時候比較有看頭,讓人不舍得移開目光。”

她是在誇他長得好看嗎?戰神自出生起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長相,他所注意的隻是左臉上的這道疤痕。想著想著,他的手不自覺地攀上了疤痕所在的位置,摸了幾十年,他早已熟知它的方位。他的舉動引來了絕塵的關注,她盯上了他左臉上的疤痕。

“你這兒怎麼有道疤痕?”

那疤痕很深,很醜,用刀傷他的人似乎將滿心的怨恨和憤怒都施在了這道傷痕中。雖然年代久遠,臉上所留下的痕跡卻依然清晰,可見下手之狠。絕塵好奇地想用手去撫它,她剛一伸出手,他的直覺護衛反應就跟著上來了。

“別碰我!”

他揮開她的手,力道之大連帶著推開了她的身體,絕塵正偏著半邊身子瞧他,為了正視他的目光,她有大半個身體都懸在馬外的。這一推,她的身體如離了重心的秤砣直直地向外掉下。

“啊——”

她嚇得在空中亂抓,惟一抓住的就是他的衣袖。戰神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種危險的局麵,他隻是不想她的手碰到他的疤痕,他沒有想置她於死地。來不及多想,他空出一隻手抓住她懸在半空中的身體,另一隻手緊握韁繩。隻要再一使力就能夠把她拉上來了,隻要再……

沒有“再”,跨下原本安靜的馬突然發起了瘋直想把戰神給拋下來,他若想控製馬就得鬆開拉著絕塵的手,否則他和絕塵都會有危險。千鈞一發之計,戰神鬆開了拉著韁繩的手,兩隻手緊緊地抱住絕塵,將她安置在胸前,他的身體向後倒去,背部、頭部直接落地。

“砰——”就像大沙袋被摔在了地上,那種沉悶的聲響堵住了絕塵的心,在那個位置上已經開了一道小小的口,他順著那道小口鑽進了她的心裏。

她摔在他的懷抱裏,絲毫無恙,他就沒那麼幸運了,絕塵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下不斷有血流出來,滲到泥土裏,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體中。他緊閉的雙眼,刺眼的鮮紅在絕塵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痛覺。

搖著他的手臂,她焦急地呼喊著:“你怎麼樣?戰神你怎麼樣?你醒醒啊!你不會有事的,你是戰神,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就死去呢?”

是她的錯,全都是她的錯。她沒有保護別人的能力,她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她有時候真的很懷疑自己活在人世間到底是為了什麼,隻是為了給大家帶來災難和麻煩嗎?她恨透了這樣的絕塵,她想改變,卻總是無能為力。她能做些什麼?她能為他做些什麼嗎?

歌唱!歌唱世間的美麗,歌唱安詳與寧靜,歌唱生與希望,歌唱愛與全部……

她在他的耳邊用他聽不懂的語言輕輕地唱和,天地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生命聆聽著她的聲音,和她一起為雙手沾滿血腥的戰神祈福。

絕塵一直唱啊唱,起仄轉合、行雲流水回蕩著她的祈求,祈求他能夠平安地醒過來。片刻之後,他身下的血不再湧出來,戰神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清澈的眼眸中看到的是她焦急擔心的麵容。

世上竟有一個人在意著他的生死,這個認知讓戰神吃驚,心口一緊,看她的眼神變得柔和。

“你好了嗎?”不知道是由於唱了太久,還是因為擔憂,她的嗓子啞啞的,帶著一種一繃就斷的緊張,“你感覺怎麼樣?”

第一次有人為自己失魂落魄,戰神被她擔心的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他倏地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去看看停在不遠處的馬到底怎麼了。

剛才摔下來的時候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像是彈弓打在馬腿上的撞擊聲,有人想暗算他嗎?在這片大地上想殺了他的人很多,敢暗算他的卻沒幾個,會是誰呢?還是先看看馬再說吧!

他走在前頭,絕塵跟在他的身後,她剛想說“你流了那麼多血得好好休息”,話未出口她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那些從他的背後、腦後流出來滲透到土地裏的血都是假的嗎?為什麼他的身上一點傷痕都看不到,好像完全沒受過傷的樣子,隻有殘留的血漬證明她曾經看到的不是幻覺。

他真的是人嗎?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複原能力?

然而在這一刻,絕塵對戰神的身份並沒有想太多。對她來說,他能平安無事地活下來就是給她最好的答複,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這一刻,她真的是如此想的。

“喂!你幹嗎呢?”看到絕塵發呆的樣子,戰神忍不住駕馬趕了上來,“你想一整個晚上都待在月光底下嗎?”

她不想,可是對騎馬這玩意,她有點害怕。“我們要騎馬回王宮嗎?”

“難道你想走回王宮?”除非她想黎明時分再到達王宮。她想,他也不打算陪她瘋。“來吧!”他向她伸出手,想拉她上馬。

有些猶豫,然而麵對他伸出的手,絕塵還是將自己白玉般的手指放到了他的掌心中。是相信,她相信他能夠給她安全。

戰神長臂一帶,將她帶進了懷裏。靠在他的胸前,絕塵輕聲說著她認為很重要的話:“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向他道謝?戰神眉頭微蹙,平生第一次聽到別人向他道謝,這種感覺很微妙。他該說什麼?不用謝,不客氣?

他最想說的是:謝謝你的歌聲,它陪我捱過了身體最痛苦的階段。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挪出的胳膊將她完好無損地護在了胸前。他在用行動告訴她,有他在,什麼都不用害怕。

這個夜晚的情形在他們之後的回憶中成為了最美的篇章,之後將是紅色漫步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