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小鬼早已認錯,他想挽回自己做錯的事,所以才拉父王來幫忙,看能不能救左尊一命。“爹……”瞧他喊得多親熱,“你就幫幫左尊吧!他不僅善戰,而且熟讀兵法,救下他或許日後對冥界有用呢!”
“是我不想救他嗎?”自從發現萬魂刀丟在凡界,冥王就算過所有跟萬魂刀有關的人,最終確認左尊將成為萬縷魂魄下的犧牲品。
從那一刻起,冥王一直在救左尊。他還是個小嬰孩時,將他從簪子下救出;當他的母親欲拿簪子殺了他,派母虎阻擋;在他父親拿刀砍向他時,推開了他的身體。而冥王所做的一切隻是將左尊推向了命運安排好的道路,成就了他這個不死妖精的宿命。因為冥王曾經算過,惟一能改變不死妖精命格的就是天界的戰神。如今扭轉命格的時機將要到來,隻看戰神如何安排。
小鬼頭哪知大鬼頭有這麼多的算計,他隻是一個勁地催促著:“爹!天音已經快唱出第八聲,八聲幻化成八把劍,等第八劍插入左尊的心扉就組成完整的八卦克住他的心,他會魂飛魄散,從此遺失天地六界之間。你快救救他吧!”
“能救他的不是我,是戰神。”
“你是說想要毀滅他的那個白衣戰神?”
看起來那麼平和,哪點夠格當戰神?幽靈小鬼到底還隻是個小家夥,在他心中惟一夠格當戰神的隻是能征善戰,所向披靡的左尊。他哪裏知道戰爭的勝利不是靠武力打出來的,是靠天時、地利、人和安排出的最終結局——左尊和絕塵最終會走向哪條路,也隻有天知道。
冥王安靜地等待著最後一劍的發出,他的預知能力在六界中數一數二,可他隻能算出絕塵讓天音向左尊射出了七劍,至於最後一劍以及隨之而來的結局,就無可預知。
是時候了!
第八劍順著天音的喉射了出來,它直逼向左尊的心口,同一時刻絕塵發出了淒厲的呐喊:“不要啊——”
她不該在這時候發出聲音的,她的聲音湮沒了第八聲——“澤”韻。幻劍插在左尊的心口卻因為力道不夠向他處遊移,這他處不是他方,正是戰爭真神的石像。這一劍,在左尊的心上留下了第八個印記,也摧毀了絕塵的真身。
萬魂刀滑出左尊的掌心掉在了地上,掃過周遭看熱鬧的人群,冥王施展法力在左尊、絕塵的附近布局,讓之後發生的事不存在於凡界的知覺中。
不死妖精的命格被改變了,決定它的不是天,而是愛。他扭過頭去命令小鬼頭:“快點把垃圾撿回去。”
他都知道錯了,爹幹嗎老是戳他的脊梁骨啊?幽靈小鬼萬般委屈地撿起地上的垃圾……哦!不是垃圾是萬魂刀。刀在手,小鬼頭好奇地看向它的主人。
左尊和絕塵相繼倒在地上,他們的手卻相互交疊在一起,仿佛從未分開,也不會再分開。
有點感知,小鬼頭決定幫他們一把,“爹,他們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辦?不能把這樣子的他們放在凡界啊!如今的凡界是強者生存,他們現在都成了弱者,會被人踩死在腳下的。”
“你又想撿垃圾回去?”冥王瞪了他一眼,“垃圾就不用撿回冥界了,有用的靈魂倒是可以收兩個回去。”
老爹發話,萬事好辦。可是還剩下一隻雪白的大鳥怎麼辦?看它長得這麼好看,就撿回去當寵物吧!隻要它能討得老媽的歡心,在冥界的日子就好過嘍!
瞬間之後布局撤去,樂土的百姓遙望四方,嗜血妖怪和戰爭真神都已消失不見,祠堂倒塌,從此以後沒有神會來庇佑他們,想要找到自己的樂土,他們隻能靠自己。
尾 聲
床榻上的他睜開青色的雙眼,額頭上微微冒出冷汗。掙紮著起身,他向書案走去,有一些他自創的兵法尚未記錄下來,他如何睡得安妥?
用清水洗了臉,他看向水中的自己,他的左臉上有道淺淺的疤痕,很淡,有點醜,他卻沒有任何感覺,好像它從不存在似的。
在書案前坐下,幾步之間他咳了數聲,捂住心口,那裏泛起些微疼痛,是因為剛剛做的那個夢嗎?他不確定。取來紙筆,他這就要將兵法給記錄了下來:“凡有戰術兵法以攻心為上,不動刀劍,不起血腥而奪萬眾人心是謂奪天下之上上策……”
不期然地,一隻白色的大鳥飛到了他的書案上。他見過它,它是冥後的寵物,能唱出很動聽的歌。因為身體的關係,他不常出門,隻是偶爾聽到它的歌聲。那歌聲讓他覺得很熟悉,好像很早以前他聽過,唱歌的卻不是它。是誰?他記不起來了。
“你快點回去吧!或許冥後正在找你呢!”他輕柔地撫著它的羽毛,眼神中透著幾分淡雅。
白色大鳥撲騰了幾下翅膀,終於還是停在了他的肩膀上,用翅膀輕觸著他的臉,它像是在跟他套近乎。
“我們從前認識嗎?”他不確定。
他醒來時已在冥界,腦中一片空白,過往的記憶都不存在。他不覺得害怕,反而有種超脫的自在。或許因為身邊有她,或許本性中他早已期盼著遺忘從前。因為他身體孱弱,冥王將他安排進了軍衙門當文官,特別批準他不用去衙門報道,隻要在家中撰寫兵法即可。雖然如此他還是常去軍衙門轉轉,他喜歡和其他魂魄、小鬼或是幽靈打交道,因為他們都對他很好,很親切。
隻是這些日子,他出不了門了,因為他的身體再度走向下坡路。他是一縷魂魄,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可是時常的重病讓他多少有點沮喪。
偏過頭來,他看向白色的大鳥,“你是特意飛來陪我的嗎?要是覺得悶就自己飛出去玩,知道嗎?”
提起筆他接著寫些兵法,剛寫下幾段就聽到熟悉的驚呼聲——
“你怎麼起來了?”
他知道今天是寫不成了,牽起溫和的笑容,他青色的眼望向正朝自己走來的那方白色身影,“我今天感覺好多了,所以就想給自己找點事做。我不能老這麼躺著,冥王不說,其他的官員也會議論的。”
“不會有誰議論你的,因為他們知道對兵法,你是最大的行家。”她的眼中透著一股堅持,恍然間她看到了他肩膀上停駐的白色大鳥,“天音?”
大鳥在她的頭頂盤旋一圈,最終停在了她伸出的手臂上,那是它熟悉的停靠站,好像上千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她卻不能讓它多做停留,怕它的出現喚醒了他沉睡的記憶。“回冥後那裏吧!她在找你呢!”
大鳥留戀地看看她,再瞅瞅他。他微笑著撫上它的羽毛,“下次再來陪我吧!要不然我夫人該吃醋了。”大鳥聽話地飛出了他們的視線,她猶不忘瞪他一眼,丟下一句:“沒個正經。”他笑,青色的眼出神地看著她。
扶著他躺在床榻上,她坐在他的身邊說起了閑話:“藥喝了嗎?”
“嗯。”他心口疼的毛病好不了,這點他最清楚,但是他還是按照她的吩咐每天喝藥,為了給她一點安慰,他知道她需要這個。“今天不忙嗎?”她在樂府擔任冥界樂官,偶爾還是挺忙的。
再忙他仍是她的重心,她放不下因為心口疼而跌倒在地上的他。“你……”你恨我嗎?這個問題她問不出口。上蒼沒收了他全部的記憶,這是給他的恩賜,也是對她的懲罰,懲罰她的自私與盲目。她像所有願意陪在他身邊的人一樣,她也是自私的。為了她看似神聖的心願棄他而去,傷他至此,是她讓他找不到歸屬的地方,讓他處於最後的征戰之中,他打敗了他自己,選擇了這條毀滅之路。他想成全她,隻因他全身心地用生命愛著她。
她的沉默讓他想說點什麼,手指撫開她臉頰上的發絲,他溫柔地凝望著她,“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出現了一個女子,她跟你長得很像……”
她眼神一怔,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他的,指甲掐進他的掌心中,他卻渾然不覺疼,隻是輕聲說下去:“女子的手臂上停著一隻白色的大鳥,夢中也有一個跟我長得很像的男子,隻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把我從未見過的大刀。白色的大鳥每唱一聲,就有一把無形的幻劍插進男子的心上,第八劍——也是最後一劍卻劃過男子的心擊中了一尊戰爭真神的石像,因為女子脫口而出的‘不要’。”
“她不要傷害那個男人,因為她愛他,她想拯救他,她惟一想救贖的就隻有他。”她的臉上盡是淚水,這淚她忍了許久,從不敢在他麵前流下來,“直到最後一刻她才明白,不是她在救贖自己所愛,而是她所愛的人正在用毀滅之路成全她。她不要他的成全啊!她要的就隻有他一個,即使不做神,即使放下天下蒼生,即使隻能以一縷魂魄的形式與他相隨,她也甘願啊!”
“知道!知道!相信那個男人全都知道。”他伸出手拂去她臉上的淚水,她總是壓著抑著什麼也不說,他本想順著她的意思來,可是她常常從噩夢中驚醒,然後全身冷汗地抱緊他,他知道該說些什麼將她從噩夢中解脫出來。
“其實那個男人知道女子的心,隻是因為他太愛她,所以才想用自我毀滅的方式成全她。不管她對他做了什麼,他都不會怪她,因為他知道,那個女子也用同樣的心情在陪著他。”
雖然眼中有淚,但她終於笑了。沒想到他的幾句話就能讓她一直圍困的心得到全然的釋放,她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隻是,他的夢境怎會如此清晰?猛地抬起頭,她吟著淚水望向他青色的眼睛,“你……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他搖頭,嘴角上揚否定了她的猜測,“我的頭腦還是空空的,不過我不介意,我還能記得很多兵法,好歹能混上軍衙門的文官做做,否則我這個病鬼拿什麼養活你?”
“我不要你養,我隻要你好好地陪著我。”她很認真。
將她抱在懷中,他向她保證:“陪著你,我會一直陪著你,即使灰飛煙滅我也會拉著你一起消失在天地之間。”就像你用毀滅的真身陪著我一般。
“好!即使魂飛魄散我們也要一起消失在天地之間。”
他拉著她的手放在他的心上立下誓言,在那裏有七道劍傷,還有一道淺淺的劍痕組成八卦圖形——從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八劍八卦傷痕,他就知道他是左尊,她是他所愛的絕塵。隻因她愛他,她願意陪他一起魂歸冥界,他甘願做個遺忘過往的病夫。
除此以外,還有什麼需要計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