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惠等二十人,既然被拘,自己且不知道因何致事情泄漏。但到此時,亦無得可說,仍當自己是並無憑據,即被訊時,亦難斷人自己之罪,也不想到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當下偵探員把二十人解交警局,羈押待訊。那時總辦警局的,正是段道芝貴,當即到轅請見袁世凱,要稟報此事。袁世凱接進裏麵,段芝貴即把拿獲革黨張惠等二十人一事,稟稱請示辦法。
袁世凱道:“可曾有訊過不曾?”段芝貴道:“正在拿獲,方擇期開訊。不過先來稟報,請示辦法。未得大帥命令發交那處審辦,卻不敢擅行開訊。”袁世凱道:“既不曾訊過,你從那裏知得他是革黨呢?”段芝貴聽得此話愕然,也無可對答,覺袁督此話,亦屬有理。想了想,才答道:“人言嘖嘖,都道他形跡可疑,是以拘他;想亦拘他不錯。待一經開訊,便知分曉。”
袁世凱道:“人言不足成讞,若隻從形跡上求他罪名,必至弄成冤獄。事關人命,你們總要謹慎些。若一心一意要當他是革黨,然後用刑求他,實在大誤。你們慎勿存一點僥幸功勞的心。況使確是黨人,亦不必株連太過。方今風潮如此,實在寒心,隻怕誤殺一次,即多一次激變人心,落得黨人借口,多方煽誘,反足增黨人聲勢,實不可不慮。故你們益發要謹慎才好。”段芝貴聽罷,覺此次自己到轅,本一團盛意獻功,以為拿得二十人,上司必然歡喜,今袁督這一番議論,實不大願興此獄,便似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來。又不敢多辯,隻連答幾聲“是,是”,即行辭出。
回到局裏,覺此番雖欲得功,恐不免又成畫餅。但費許多精神,方獲得這二十人,不特自己以為有功,即部下巡官巡士,亦欲圖一個保舉。看來,此案便不宜落在直督手上。便一力運動京中政界,好提歸刑部審訊。恰當時京中亦有風聲鶴唳,亦曾派出偵探員到津密探的。故刑部借風駛巾裏,要尋一件事來做,即令將所獲二十人解京訊辦。直督自不好不從,且樂得將這件黨獄離去自己手裏,所以將二十人即提解入京。那刑部立即訊了一堂。內中有侃侃自承的,亦有堅不吐實的,亦有供稱委實冤枉、不肯供認的。不夠刑部堂上,拿出幾件桁楊刀鋸,早已一一認了。
時直督正欲移文刑部,請他謹慎研訊,後聞在堂上僅訊了一堂,皆已認案。現二十人不日即解回天津處決。袁世凱聽得這點消息之時,正在喝茶,不覺一驚,連茶盅也擲在地下,卻說道:“怪極,那二十人並非是起事時當場捉獲的。隻或在客寓或在學堂,說他是形跡可疑,就把來捕了,難道個個倒有真正罪名的?天下事斷無這般湊巧。便是那二十人全是同黨,也並有一事幹出來,亦罪不至於殺。縱使有可殺的,那罪人亦該有個首從,何至把二十人一並要處決呢!”說罷,再令人打個電報入京,問刑部將此案如何定法。那刑部果然複稱,二十人皆已認罪,日內即行處決。袁世凱見得是實,又複往還電商,請刑部分個首從。那刑部又複稱案已定了,不能更改。袁世凱覺無可如何。果然過了兩天,已將張惠等二十人押回天津斬決去了。
袁世凱滿心不快。隻經過此事之後,更觸宗室中人猜忌。
大抵除了慶王父子之外,也沒一個滿意於袁世凱的。那時袁世凱又兵權過重,政府裏頭雖沒什麼舉動,但有些要爭權的,自然日伺袁世凱的破綻,紛紛參劾。因此就令他兄弟裏頭,懷個履霜堅冰之懼,恐防袁世凱一旦有什麼不測,貽禍家庭。因此他的兄弟袁世彤,就把一封書寄遞袁世凱,意欲諷他急流勇退的意思。那書道:
四兄大人尊鑒:
竊以兄弟不同德,自古有之,曆曆可考者,如大舜、周公、子文、柳下惠、司馬牛也。聖賢尚有兄弟之變,況平人乎!讀《棠棣》之詩,則必灑淚濕書。
弟亦有兄弟之感耳。詩雲:“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每有良朋,也無戎。”此乃常人常事常情也。若關乎君父之大義,雖兄弟亦難相濟,德異則相背。大舜聖人也,周公亦聖人也,舜能感化傲象,周公則誅管蔡。舜與象為骨肉之私嫌,舜有天下,不必加之誅討;管蔡乃國家之公罪,而周公不妨以大義滅親。
吾家數世忠良,數世清德,至兄則大失德矣。二十年來之事,均與先人相背。朝中所劾者,四百餘折,皆痛言吾兄過惡。吾兄撫心自問,上何以對國家,下何以對先人?母親在生之日,諄諄告戒於吾兄,而兄置若罔聞,將置母親之訓於何地!兄能忠君孝親,乃吾兄也;不能忠君孝親,非吾兄也。弟避兄,歸隱故裏十年於茲矣。前十年間或通信,後十年片紙皆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