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默原以為冷夏帶著他們來,該是對他們放心才是,此時忽然見到這樣的神色,頓時明白了幾分,大手移到腰間的劍柄上,朝著冷夏投去一個詢問的目光,那意思:殺?
冷夏翻個白眼,這人在上次來東楚,曾見過一次。
沉穩少言,做事可靠,在戰北烈的暗衛中還算正常的一個,然而唯一的一點暴露了這廝的本性,丫就是個戰爭販子,武鬥狂人!
一見到戰北烈頓時那雙古板的眼睛放出了光,明明打不過屢上屢敗,被戰北烈修理的一身傷,偏偏下一次看著立馬原地滿血滿狀態複活了,打了雞血一樣的衝上去……
對於這種武術方麵的執著,冷夏很是匪夷所思。
鍾默失望的收回手。
冷夏看向三人,理解的很,畢竟他們是東楚的人,在這裏土生土長對於這個國度有著深厚的感情,即便如今已經對東方潤失望,同樣的祈求和平,但歸根究底她是敵國的女皇。
張榮比較單純。
他哆嗦著腿肚子,試探性的小聲問:“淩……女……女……大秦和東楚……能不能……”
冷夏輕笑一聲,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搖搖頭道:“戰爭到了如今這個層麵,已經不是和解就可以解決的了,大秦和東楚勢必有一方要歸入對方的領土,我相信這勝利的一方,屬於大秦。”
三人訥訥不能言,她說的沒錯,照著如今這個架勢,大秦的勝算是要高一些。
鄧貴不自覺的抓著左邊空空的袖子,“不過,即便勝,也該是慘勝啊!”
鳳眸中一絲傲然的猖狂劃過,冷夏擱下手中的茶盞,回的鏗鏘而篤定:“所以,我來了!”
三人也大概能想的到,她來到東楚不可能是去軍營看看風景那麼簡單,想必有著其他的目的,可是這些已經不是他們這種見聞狹隘的小兵可以理解的了,從另一個方麵說,其實東楚改了誰的姓,對他們的意義並不大,如果她的到來可以讓戰爭平息,這片繁榮富饒的土地沒有戰火侵蝕,他們可以安心回家和親人團聚,那麼這國度……
姓東方還是姓戰,又有什麼分別呢?
三人不自覺的相信了冷夏,如果是開始有人說西衛的女皇親手為不起眼的小兵截肢,忍著他滿身的腐臭和噴的滿頭滿臉的鮮血,他們肯定嗤之以鼻,搭著那人的肩鄙夷一句:“哥們,傻了吧?”
可是如今,這半月的相處即便不長,也足夠看清一個人的心,是正是邪,是紅是黑,是冷是熱。
如果東楚必須易主,那麼由這樣的人接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就在他們下定了決心,要對冷夏賭咒發誓絕不說出去的時候,對麵的女人已經微微一笑,輕飄飄的嗓音傳了過來:“唔,就算想說出去也沒事,沒見他腰上那把劍,已經拔出來半截了麼?”
鍾默再次摸上劍柄的手,頓時收了回去。
三人欲哭無淚,尤其是鄧富想起了馬車上的那一幕,某個女人屁股後麵的大尾巴,已經悔的腸子都青了,讓你說什麼“上刀山下火海我是你孫子”,這嘴一賤起來,真是攔都攔不住啊!
不過開始那沉悶的氣氛,也因著一番調侃,恢複到了先前,冷夏一路上並沒有刻意的偽裝自己,和他們相處起來也是真實的性子,所以不管是西衛女皇,還是他們老大,如今看來,都是一樣的。
冷夏點點頭,起身大步朝著內室走去。
後麵鍾默不舍的再摸了摸劍柄,想到聽說小王妃的身手也是過人的很,忽然眼中再次迸發出了熱情,跟了上去。
背後那火一般的滾燙目光,冷夏自然感覺的到,翻個白眼全然無視。
直到走進了一間隱秘的書房,她站在門口打量了一番,其內空間並不大,也空曠的很,很符合鍾默的性格,除了一桌兩椅之外,隻剩下滿牆懸掛的十八般兵器,最盡頭一個巨大的書架,一摞摞一排排盡是關於武學的書。
不愧是五國暗衛據點的統領中,武功最高的。
冷夏走到最後,隨手抽出一本來翻著,問道:“最近如何,說說吧。”
她一路混在東楚的軍營裏,怕被東方潤和他身邊的金鱗衛發現,也不方便發送消息,這一路來可謂是閉塞的很,隻有一次和某個躲在樹上的暗衛交談過幾句,偏偏那人也二百五的很……
說到正事,鍾默忍痛將心裏躍躍欲試的切磋欲給拍扁了。
恢複了古板的神色,他一板一眼道:“爺已經回到東祈渡,接手了那邊的戰事,因為前幾日東楚的兵力不足,爺連連勝了幾場,想必過幾日東方潤便會帶著十萬大軍,再次出發了。”
柳眉高高的飛起,孺子可教,知道第一個先說戰北烈的事。
“還有狂風三人前日留下了暗衛獨有的標記,屬下循路而去,收到了他們的手書。金鱗衛的訓練極為殘酷,和咱們這些暗衛不同,他們是同袍相殺優勝劣汰的方式,活下來的就成了真正的金鱗衛,而每一年都會有一個考核,選出幾個特定的人去偷襲,生死由命。也因著這樣殘酷的訓練方式,每個人之間互相防備少有聯係,三人倒也沒被發現出異樣。”
冷夏點點頭,對於這種東西了解的很。
現代的殺手訓練,幾乎都是以這樣的方式,雖然殘酷,但是效果驚人。將書擱置回去,她伸個懶腰把自己拋進大椅裏,撇嘴道:“是怕手下之間拉黨結派,這種訓練能將忠心度提升到最高。”
“是,不止這樣,應該還有藥物上的控製,他們對東方潤絕對的忠心,再加上每一個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即便是咱們暗衛對上了,如果一對一的話……勝負也隻是參半。”說到這裏,鍾默的神色帶著點打不過對方的不爽,又帶點將要遇到對手的興奮,接著道:“除去海戰和炸彈之外,金鱗衛可以算是東方潤最大的依仗!”
“查到多少線索?”
淡淡問了一句,她閉上眼睛小憩片刻。
當初戰北烈曾說,金鱗衛是東楚的最高機密,即便是他也沒有查到具體的人數,住處,集合地點……
鍾默從桌案上,取出一份手繪的地圖,畫的極是潦草想必時間有限,不過該看的都能看清,他指著一處道:“金鱗衛總數不明,據狂風的回報,大致在七八百之間,每一個隊伍的人分散在東楚的各個地方,不好打探,但是他們的集合地點就在這裏……隻是大部分的情況下,金鱗衛並未全員出動,一個小分隊足以解決平常的任務。”
冷夏掀起眼皮:“南郊亂葬崗?”
緩緩的摩挲著下巴,鳳眸眯成了一條線,冷夏慢悠悠的道:“若是有一次大的行動,讓金鱗衛齊齊聚集,便能一網打盡!”
鍾默有點莫名其妙。
他嘴皮子抖了抖,金鱗衛自東楚開國就有,這千年的時間從來沒聽說被一網打盡過,小王妃這話說的也太過猖狂了,仿佛把金鱗衛給撂倒,就跟喝水吃飯一樣容易……
冷夏看出他的疑慮,唇角勾起個狂妄的弧度,娓娓道來:“金鱗衛的強,強於它的神秘,沒有人知道具體的信息,自然對它抱有一種莫測的心理,而咱們費了這麼多的心思,終於讓狂風三人打入了金鱗衛的內部,鍾默,古往今來,可還有人得到了這麼詳盡的信息?”
鍾默沉吟一番,點點頭道:“可是什麼樣的行動才會讓他們全員出動?即便是真的所有人齊齊聚集,七八百人的金鱗衛……”
對東楚的暗衛據點每一個城鎮加起來一共不足兩百的人來說,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總不至於所有的金鱗衛站著不動,組著團兒讓人殺吧?
當然,後麵這句,他咽下去了。
冷夏輕笑一聲,也不在意:“金鱗衛忠於玉璽,忠於東方潤,那如果在他前線作戰的期間,朝中卻出現了無法估料的局麵,比如內亂,比如勾結大秦的叛徒……”
看著鍾默沉思的神色,她隨手將地圖給合上,一邊大步朝外走去,一邊將陰絲絲的歎息飄過去:“炸彈這東西,有一點好啊,成捆成捆的丟過去,管他妖魔神佛……集體玩完!”
鍾默一個趔趄,差點栽到桌案上。
他的眼睛怔怔的望著已經走遠的女子身影,對於這除去武學之外一向沉穩淡定的人來說,此時的神色之灼熱,估計要是戰北烈在身邊,能恨不得把他給滅了!
說不上是崇敬佩服還是膜拜,鍾默激動的攥著拳,成捆成捆的炸彈丟下去,別說是反抗了,說不定還沒反應過來,就要灰飛煙滅。
還真是組著團兒讓人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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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三日後,東方潤回到軍營,帶著十萬大軍,奔赴楚海前線。
西郊軍營裏,則留下了十萬軍駐守,就像冷夏開始說的,她沒有編製,即便不回去也不會有人發現,而回去了在軍營中熟人眾多,亦是有跡可循。
所以東方潤前腳剛走,某個女人帶著三個老老實實的小跟班,大搖大擺的回到了軍營。
同時跟她一塊兒去的,還有以為不速之客——太後。
早在多日之前,太後就收到貼身太監婁海的密信,其內滿滿的一張蠅頭小楷,字句含淚,字句心酸,字句站在她的角度鳴不平,林林總總聲淚俱下的指控,皆是蓮公主忘恩負義忘本忘祖,她和東方潤母子情深卻被橫插一腳,以至於如今這親生的兒子隻信任那勞什子公主,卻將這親娘格擋在了心門之外。
婁海在她身邊三十多年,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裏麵什麼話該信,什麼話不信,她心裏明鏡似的。
但是即便如此,這真假參半的一封密信,依然令太後的心裏意難平,蓮公主不論有沒有橫插一腳,挑撥離間,在保住了性命之後不來請安是事實;秦楚大戰那麼大的事,東方潤連續失蹤三月之久,她這親娘內裏的情況分毫不知,也是事實;而那蓮公主卻在軍營中一呆數月,暗暗和東方潤策劃著不知什麼,更是事實!
於是,太後眉頭一皺,開始了等的日子。
在皇宮中活了這許多年的女人,能生出東方潤的女人,想也不是個善男信女,她尚有理智,一直等到東方潤帶著大軍出航前線,才攜了個年老的嬤嬤換了華貴的便裝,一路低調的到了軍營。
沒成想,得到的卻是蓮公主在禁地的消息。
軍營裏什麼時候有了個禁地,她是不知道的,不過隻聽這禁,就不是一般人能進去,守門的將士鬥著膽子應是把她攔下,一口一個皇上吩咐有理有據。她顧忌東方潤,當下隻得打道回宮。
白跑一趟不說,心裏的懷疑更是重了,尤其婁海跟著大軍前往落峰關,如今大軍已經回來了多日,他卻失了消息。
整整半個月之久,蓮公主從未出過那門一趟,禁地就仿佛一個人為的保護鎧,將那女人牢牢的圈護在內。
婁海杳無音信,禁地欲往而不得,太後在這一次次的失望中,終於拍案而起:“好一個禁地,今天哀家就要去看看,那蓮兒到底在裏麵做什麼,連續半月竟是全不出門!”
身後老嬤嬤麵上一喜:“太後娘娘,您早就該硬起來了,您是皇上的生母,哪怕那禁地您硬闖進去,那些個奴才還敢攔不成?就算皇上回來了,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跟您生氣……老奴這些日子看您這委屈,可是揪心的難受!”
太後鳳袍加身,車輦開道,左右宮女太監一行十六人,其後大內侍衛一隊兩百人,就這麼浩浩蕩蕩的擺開了陣勢,一路從皇宮招搖過市前往軍營,但凡路上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太後要前去海軍衙門,視察了。
她不相信,這樣的陣勢擺開,那些守門的奴才,還敢下她的麵子,她更不相信,這樣的威儀會鎮不住軍營裏那些鄉巴佬!
太後沒想到,還真是鎮不住……
在海軍衙門的大門口,人家就說了:“請太後下輦,步行而入。”
她剛想怒斥幾句,人家又說了:“營中不得騎馬不得乘車,這是皇上親自下的命令,便是聖上在這裏,也是身體力行從不坐輦的。”
好,她忍!
於是,擺足了派頭的太後娘娘,臉上掛著最為平和的笑容,優雅的下了車輦,一步步踩著細碎的步子,朝著那所謂禁地步行而去,但凡路上所見將士,盡皆紆尊降貴含笑看著,自然,如果看不到她袖中緊緊攥著的玉拳,這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的和諧。
忽然,前方一人飛快狂奔,一邊奔一邊大吼著:“讓開,給老子讓開!”
若是仔細的聽,那聲音中含著幾分顫抖,和他這話中狂妄跋扈的意思,完全不搭。
後麵有人離著老遠,一邊追一邊吼:“等老子逮著你,把你吊起來打!”
原來是軍中兩個小兵,嬉笑玩鬧,太後剛鬆了一口氣,隻見前麵那壯實之人眼見無路可逃,飛快的拐了個彎,一邊回頭看著後麵的人,一邊慌不擇路的跑著,好死不死……
直直的朝著她撞過來!
轟的一下,太後連帶著身邊的老嬤嬤,被撞的一個趔趄,那人條件反射,一把扶住太後的手,連聲問:“哎呦瞧老子莽的,你沒事吧……”
直到一抬頭,看清了麵前人的性別年紀裝束,他才呆愣著眨巴眨巴眼,觸電一般的呼啦一下鬆開手,一蹦三丈遠:“太……太……太……太後娘娘!小的……小的該死,小的……太後饒命!”
這驚叫帶著顫音抖了三個彎兒,飄飄忽忽躥上九霄。
“大膽狗奴才!”老嬤嬤費了半天勁爬起來,一看到地上跪著磕頭的人,就氣不打一處來,這把老骨頭,這麼一撞,可不得散了架:“衝撞娘娘鳳體,你有幾條命能賠!”
這邊的動作立時招來了其他人的駐足,不少有認識這莽漢的,惋惜的竊竊私語。
“哎……可憐啊,鄧富這人,莽是莽了點,可是個實在人。”
“這兩兄弟一個沙場負傷,被截了一條胳膊,一個……不知道命能不能保住咯!”
“這倒黴催的,往誰身上撞不好,撞到太後了!誒?對了,那追他的人是誰,怎的不見了?”
這一說,眾人才發現。
那追他的人早在看見形勢不對,竟然就腳底抹油不見了影子?
頓時紛紛大罵,這什麼人啊,簡直是畜生!
此時,這畜生正倚在一枝粗壯的樹幹上,在樹蔭的包圍中摸摸鼻子,眼中一絲小小的奸詐閃過,丁點的愧疚感都沒有。
她斷定了太後不會殺鄧富!
那女人雖然隻打過一次交道,不過已經足夠了,是個極要麵子又喜歡偽裝和善之人,和東方潤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麵上溫藹謙和,內力冷厲強橫,隻不過東方潤明顯青出於藍罷了。
果然,就見太後整了整頭上的發釵,作勢攔下身邊破口大罵的嬤嬤,不悅道:“徐嬤嬤,這是作何,哀家何曾說過要怪罪?”
徐嬤嬤一愣,也明白太後是準備裝好人,在這軍營裏爭名聲了。
她訕訕的閉了嘴,揉著老腰退到了後麵,
太後溫婉一笑,四十餘歲的年紀不說多美,那氣質卻是過人,紆尊降貴親自將這抖的篩子一樣直磕頭的莽漢扶起來,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確是軍營裏的隨處可見的粗魯漢子,他低垂著頭不敢抬眼,臉上呈現著受寵若驚的驚惶,一身汗臭味讓她微微不著痕跡的微微向後仰了仰,尤其是聽著周圍人的議論,想來是沒有懷疑的了。
冷夏勾了勾唇,東方潤的性子,果真是像極了這女人,連那多疑也是遺傳自她。
一來太後曾在四年前的登基大典上,與她發生過爭執,想必記憶猶新;二來也是因為這多疑,鄧富就是鄧富,土生土長的東楚人,軍營裏服兵役兩年,有編製,有同袍,有親人一個同在參軍,這一切有依可循,她不怕太後去查,想來查過之後,也查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太後收回手,也收回了打量。
“念在你是為國奮戰的將士,這衝撞哀家之罪,便罷了吧……”笑語中絲絲威嚴透了出來:“可要記得,莫要再如此莽撞,可不是什麼人,都像哀家一般的。”
“是……是……太後娘娘仁慈,小的……小的……”
鄧富碎碎叨叨,反過來複過去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太後已經走的遠遠,一身溫婉在隨行隊伍的最前方,隻那嬌柔又威嚴的背影,便讓人心生好感。
他擦了擦額頭的大汗,送出一口氣,撇嘴撓頭:“都是女人,這做人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你說誰?”身後有人問。
“還不是那個……”鄧福一哆嗦,立馬捂住嘴。
矮壯的身子一轉,直接給她跪下了:“老大啊,下次這種事別讓咱幹了成不?”
冷夏歪著頭笑眯眯,那笑容,看的鄧富渾身發冷,不自覺的就朝她屁股後麵瞧……
啪!
一巴掌拍在他頭頂,冷夏瞪眼:“沒尾巴!”
遠處已經走遠的女人,想是拿帕子擦了擦扶住鄧富的手,一條絲帕被丟到地上,在秋風中飄飄悠悠的飛了起來。
鳳眸一眯,冷夏不再逗他,腳下一轉已經消失在原地,隻剩一聲囑咐,輕輕傳過去:“記得用我給你的東西,把手洗幹淨。”
再出現時,她已經捏住了那條帕子,順手塞進衣兜裏。
這可是證據,不能隨便丟!
她一路跟著太後,直到走到了軍營的最盡頭處,忽然開始出現了不少的守衛,越往裏麵,就越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耳尖微動,她沉下麵容,這裏的明樁暗哨數不勝數,若是她貿貿然單獨闖這禁地,想不被人發現,恐怕是不可能了。
冷夏腳尖一點,靈貓一樣的攀上了樹幹,三兩下之後,已經輕飄飄坐在了一根樹枝上。
那邊太後站在由守衛圍城的人牆之前,臉色越來越冷,徐嬤嬤惡聲惡氣的叉腰大罵,這一罵足足罵了有半個時辰,劈裏啪啦口沫橫飛還不帶重樣的,冷夏打個哈欠,從小憩中醒來,不由得多看了那嬤嬤一眼,極是膜拜。
此時太後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了,一張溫婉的麵容完全掛不住,離著這老遠都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陰鬱氣息。
忽然,最盡頭的帳篷,厚厚的布簾被人從裏麵一把掀開。
不耐煩的聲音問道:“吵嚷什麼!”
一陣刺鼻的硝煙味從帳篷裏飄出來,被秋風淡淡的帶到鼻端,冷夏虛眯起眸子,透過拉開的簾子,那帳篷正中一張巨大的桌案,上麵擺著一杆小秤,無數亂糟糟的紙,一小堆兒硫磺,堆成個小小的金字塔,再旁邊木炭,硝石,牛皮,茅草,竹片……等等一係列製作炸彈要用到的東西。
那麼炸彈……
目光落到了製作炸彈的帳篷一旁,那裏有一個更大的軍帳,應該不會遠距離的將炸彈轉移,她現做現收,那麼炸彈就一定是在那個隔壁帳篷了!
蓮公主似是太過專心,看到遠遠被守衛擋在外麵的太後,一時驚詫不已:“母後?”
太後怒氣昭昭,冰冷的眸子穿透過距離猛的射向她:“你還知道有哀家這個母後!哀家還以為,你這軍中的大忙人早就……”
她的話倏地頓住!
太後的眼睛一凝,直勾勾的盯著簾子後麵的桌案,即便離的遠看不算太清晰,她也猜到了那都是些什麼東西,怪不得,怪不得……
再看向蓮公主的目光,已經完全的變了,如果那威力過人的炸彈,就是由她造出來的,那麼潤兒的重用也就說的通了,一瞬間,太後的臉上已經轉了慈和的笑容,接著方才的話說下去,像是怒斥,更像是寵溺:“哀家還以為,你這軍中的大忙人早就不記得我這老人家了,還要哀家這大老遠的,拖著把老骨頭前來請你。”
蓮公主站在原地,不動不言。
太後內心冷笑,麵上絲毫不顯,一邊自然的越過守衛朝裏麵走,一邊和絡的笑著:“怎麼的,母後來了喜的愣在那了?”
守衛見這架勢,也不知是該攔還是放行,再見蓮公主沒發話,便糊裏糊塗的放了進去,自然,隻太後一人,那潑婦一樣的徐嬤嬤等人,便被留在了外麵。
太後娘娘依舊是溫婉的步子,若仔細看才發現的了,那腳步比之以往快了少許,有些急不可耐,蓮公主任她走到身側,一聲不語側了側身子,讓她捂著口鼻走了進去。
隨後,她也跟進去,帳簾放下。
隔絕了視線無妨,冷夏一邊閉著眼睛吹著涼爽的風,一邊豎著耳朵聽裏麵的動靜,這個距離雖然遠,卻好在她耳力國人,微弱的也能聽上個七八分。
帳篷內沒有絲毫的聲響傳出,甚至連談話都沒有,四年前這兩個女人,不說情深意重,最起碼看上去母慈女孝,還是極和諧的,到了如今,連這表麵上的做派,都已經懶的維持了。
的確如此。
裏麵兩個女人對坐無言,一個驚歎的望著桌案上的原料,眼中不時精光閃爍,一個臉色不耐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過了半響,還是太後先行開聲:“蓮兒,婁海跟著你去了落峰關,這會兒你回來了,他卻不見了,是否要給哀家一個解釋?”
蓮公主一蹙眉,他一個太監而已,難道還有人打上他的注意?
厭煩的冷笑了一聲,已經斷定了是太後無中生有,說不準那婁海早就回了宮,加油添醋的告告狀,她來問罪卻看到了這炸彈,就將婁海之事先扯出來,到了後麵……
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女人動了什麼樣的心思。
“母後,明人不說暗話,開門見山吧。”
太後搖搖頭,似乎是歎息,她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從未想過在這皇宮裏,十幾年不聲不響可有可無的一個公主,竟然會有這樣的能耐!
製作炸彈,豈不是堪比那慕容冷夏?
太後何等人也,隻回憶一番東方潤對她的態度和重視,和這禁地裏除她之外再無幫手的情況,便明白了是這女人把配方牢牢的抓在了手中。
倏地看向她,嗓音淩厲帶著命令:“交出來!”
帳外的冷夏,眼前一黑,差點從樹上給歪下去。
好不容易扶住樹幹倚好,她無語的瞪著遠方的帳篷,那太後可是連續半月已經氣的沒了理智,交出去?這是蓮公主最大的依仗,保命的依仗,交出去焉有命在?
太後打的可是好算盤,得到了這配方的好處,何止一箭雙雕。
一則,她和東方潤的關係,必將改善。
二則,蓮公主再無用處。
三則,也許還能用這個,控製住東方潤。
冷夏不說多了解這個女人,卻也明白,她和東方潤如今越走越遠,若是這樣的惡循環持續下去,總有一天,會走上母子相殘的道路,人說性格決定命運,東方潤和太後的性子何其相像,相依為命的兩母子不知是誰影響了誰,這樣的人,自私,多疑,沒有安全感,控製欲強,喜歡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裏,讓一切都在心中有所規劃。
而東方潤的優秀,想必是太後沒有料到的,這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麵將她推到了後宮女人的至尊寶座上,一方麵又讓她的親生兒子,再也不能為她所布,她沒有大的野心,從當初登基大典就能看的出來,鄙夷冷夏牝雞司晨,言辭間是真心的並不讚同,更加之多次要求東方潤成親,為東楚有後。
這些都能說明,這女人極為傳統,從沒有當女皇或是霸朝堂的心思,隻是心理上的控製欲作祟,隻有一個聽話的兒子,才能讓她得以安生。
聽話的東方潤?
冷夏噗嗤一聲笑出來,無法想象啊!
世間最悲哀的,便是如此了吧,挨過共患難的掙紮日子,卻得不到共富貴的安樂生活。
啪!
一聲響亮的巴掌傳出。
帳外的守衛齊齊一驚。
隨後仿佛發現了什麼皇室的隱秘一般,露出賊兮兮的表情。
他們的眼睛偷偷的朝著帳篷瞄去,心裏猜測著到底是太後,還是蓮公主挨了巴掌,算算那戰鬥力,好奇的抓心腦肝,無比期待一會兒裏麵走出來的人。
隻這一嬉笑的時間,異狀再生!
一聲巨大的倒地聲,合著一嗓子詫異的驚叫,同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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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眾人也顧不得禁地不禁地了,迅速的衝進帳中:“娘娘,公主,發生了何事?”
一個個保持著前衝的姿勢,手還放在腰間準備隨時拔劍,忽然身體僵硬在原地,一雙雙眼睛睜的老大,呆愣住。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帳內所有人的視線中,太後半坐在地麵,一瞬不順的盯著自己的手掌,臉上的神色百思不得其解,似是詫異,似是不解,似是驚悚,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溫婉威儀,她脫口而出:“不是哀家!”
不是你,是誰?
每一個人的腦中,都浮現出了這五個大字。
他們看著地麵上躺著的蓮公主……的屍體,那印象中的剪水雙瞳,此時靜靜的閉著,她就仿佛睡著了一般,看上去安詳靜謐,可是任誰都知道,這不是熟睡,不是昏迷,她分明脈息全無,呼吸斷絕!
而那張絕美的驚人的麵容,白皙的肌膚上五道細微而尖細的血痕,猩紅刺目!
用腳趾甲想,也知道這就是先前那清脆的巴掌聲,太後就是罪魁禍首!
一個個呆愣的人中,有人最先反應了過來,吞著口水上前一步,在她的臉上檢查了一番,凝重的吐出兩個字:“劇毒!”
一片沉默。
這事情的經過,他們都猜測的出,兩人不知因為何事起了爭執,太後趁著蓮公主反應不及,一巴掌揮在她的臉上,手上或者指甲上早就啐了的劇毒,劃破蓮公主的皮膚,滲入了進去,當場斃命。
忽然,眾人一驚,若是早就在指甲上啐了劇毒,那豈不是說明……
太後早有殺公主之心!
刷的,所有的目光,齊齊射向太後。
此時她已經平靜下來,在皇宮中掙紮了小半輩子的女人,殺人這等事也不是沒做過,方才的驚叫隻是一時驚詫罷了。不過死了個公主,難道還要讓她這太後償命不成?
情緒整理好,她緩慢而優雅的從地上爬起,華貴的雪緞裙裾上,一隻鳳凰慢慢的伸展開來,象征著東楚至高無上的女人身份。
她清晰的再次重申:“不是哀家。”
守衛們麵麵相覷,蓮公主在東楚的重要性已經不言而喻,這整個天下會製作炸彈那東西的,也不過隻有兩個女人,她的死將是東楚的一個噩夢!庫房中的炸彈總有用完的一天,到時候麵對大秦的炸彈攻擊,用刀劍拚殺的東楚能撐上一回合麼?人家甚至都不用和你正麵較量,隔著老遠輕輕鬆鬆的玩著投擲,對方就能給轟成肉醬!
這個肉醬,毫無疑問,就是他們,就是東楚!
心中升起一陣悲哀的彷徨,仿佛前路的光明,一瞬暗了下來,隨著蓮公主的死,也帶走了東楚的希望……
可是如今,這製作炸彈的人已經死了,就像太後想的,還能為了一個公主的死屍,給她定罪,讓她償命麼?
他們苦笑著,就見太後眉頭一皺,似是想起了什麼,眼中一絲殺氣劃過,快速道:“軍營裏有一個叫鄧富的人,給哀家抓過來!下毒的人就是他!”
她說的篤定,守衛也不敢怠慢,兩人飛速的衝了出去。
小片刻後。
矮矮壯壯的鄧富,連同他的兄長鄧貴,一同被五花大綁的帶進了禁地帳篷。
兩人跪在地上臉色慘白,不住的顫抖著,帳內一片寂靜沒有絲毫的聲音,可是麵前高大的椅子上坐著的女人,他們是認得的,此時她沒有了方才的溫婉,麵容嚴肅,眸子狠戾,直勾勾的盯著他們。
再一旁,站著數十個氣息沉厚的人,無一例外,將濃重的殺氣逼向他們……
兩人喘不過氣,汗水已經濕了軍服。
終於,太後發話了:“你是什麼人,為何到東楚,可是大秦的奸細,從實招來!”
兩人不住的磕著頭,說的話結結巴巴拌拌磕磕:“小人……小人方才衝撞了太後娘娘,娘娘饒命啊!”
眼眸一閃,守衛的視線投向太後,他們以殺氣壓之,這兩人明顯不敵,若是再重上個幾分,說不準都會昏倒在這裏,這樣三腳貓的功夫,也會是大秦的奸細?
還有他方才說的什麼,衝撞了太後……
砰!
一聲巨響,太後怒極拍案,鄧貴白眼一翻,嚇暈了。
鄧富也好不到哪裏去,被這一下嚇的骨頭都軟了,癱倒在地上,但是心裏始終記得,老大的吩咐和保證:“我保你不死!”
守衛中走出一人,探了探鄧貴的脈息:“是真的暈了。”
對太後的懷疑目光,更甚了。
膽子小成這樣,分明就是兩個普普通通的東楚士兵,沒見過什麼世麵的老實人。
而此時,就連太後原先的篤定,都減弱了幾分,一方麵早在開始的衝撞時,她就有觀察過這小兵,的確沒有問題,隻是手上無緣無故的沾染了劇毒,她怎麼也想不起,除了這小兵之外,還碰過什麼,有什麼樣的可能下毒。
但是此時,再看這倆人的膿包樣子……
太後目光閃爍,正思忖著,外麵去查探兩人底細的人,已經回來。
“回稟娘娘,這兩人是同胞兄弟,祖籍金川鄧家莊,上有一父是個獵戶,其母早亡。兩年前入伍參軍,沒有任何的前科,兄長鄧貴更是在上一戰中傷勢嚴重,險些喪命,後被曹軍醫截肢所救。軍中眾多的將士都識得他們,更有幾人和他倆是同鄉,從小一起長大,的確是土生土長的東楚百姓。”
簡簡單單幾句話,將他們的身家查了個清楚明白,換句話說:沒有疑點!
太後看著麵前跪著的小兵,那不斷的顫抖讓她心煩意亂。
難道真的不是他?
“娘娘,大秦要找奸細,也不會找一個東楚農村來的鄉巴佬,何況還是兩個軟蛋!”守衛中,有人輕嗤一聲:“聽說這人方才衝撞了娘娘?”
言外之意,你殺了蓮公主想為自己開罪,就把罪責推給這個衝撞了你的人,在軍營裏當著諸多將士的麵並不追究,假裝大方,這會兒正好借著這個由頭,將他一起懲治了,還為自己的罪行開脫,一舉兩得。
砰!
太後拍案而起:“大膽!”
這次,連鄧富也白眼一翻,跟著暈了。
太後連最後的懷疑都消失了,厭煩的看著地上兩個人,揮揮手:“拖出去。”
她揉了揉太陽穴,原本想要懲治這個目無尊卑的守衛,忽然目光掠過其它人,每一個的眼中都是懷疑,麵色都是不以為然,心裏頓時涼了半截,她不願再多說,這件事分明是有人嫁禍,在知道了蓮公主製作炸彈之事後,更是將那人的目的了解了個一清二楚。
大秦的人,沒跑。
隻要她能查出幕後黑手,自然能為自己脫罪。
再說了,就算是無法脫罪,哪怕真的是她殺的,又如何?
太後疲憊的向著帳外走去,心裏相信不論如今的關係再如何單薄,東方潤也不會真的為此事降罪於她,如今他的威望已經在百姓間降到了最低,若是再降罪生母……
天理不容!
秋風蕭瑟,落葉飄零。
她走出帳篷,深呼吸了一口,心底的抑鬱不減反增。
她吩咐後麵的眾人:“蓮公主的屍體,先運回皇宮冰窖妥善保存,這件事莫要聲張,等到皇上回來再行定奪……皇上那裏,你們看著辦吧。”
帳篷內,蓮公主的屍首依舊躺在地上,那絕美靜謐仿佛熟睡一般。
一向孤高自詡的女人,竟是以這樣的方式一命嗚呼,想必蓮公主的前二十年,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死法之憋屈之可笑,竟是因為一個在她眼裏如螻蟻一般的奴才的死,間接造成。
若是沒有當初那一巴掌,就不會有婁海的記仇,也不會有那封添油加醋的密信,更不會有太後在婁海失蹤之後,親自前來軍營問罪,從而被冷夏從第一根線牽起,層層算計,環環相扣。
一場聲勢浩大的太後造訪,就以這樣的結果草草落幕。
有人含冤莫白,有人命喪黃泉,有人虛驚一場,有人心如死灰,也有人……
算無遺策!
此時,冷夏站在堆滿了炸彈的帳篷內,摸著下巴揚起個傲然的笑容。
當蓮公主的死吸引了所有守衛注意的時候,她便覷準了時機摸到這禁地內,進入了這最終的目的地——炸彈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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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楚的這一秋,因著某個女人的到來,注定了是一個多事之秋。
當夜,京都汴榮。
一聲震天徹地的巨響,驚醒了滿城熟睡的百姓,緊隨而來的響聲,一聲緊過一聲,一聲響徹一聲……這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聲音,讓所有人驚恐的從床上爬起來,他們衣服都顧不得穿,著了裏衣狂奔出門,汴榮的城街上比起白日更加的熱鬧,水泄不通的百姓摩肩接踵,將目光投向了南郊亂葬崗。
那裏的上空,大朵大朵令人驚駭的黑色蘑菇雲,將一片天空盡數籠罩。
似火的赤紅光芒不斷的閃爍著,染紅了一整片天地,滾滾熱浪向著各個方向席卷,隻一瞬的時間,這秋夜的寒涼都被暈染的燥熱起來,秋風含著刺鼻的硝煙味在長街上緩緩的拂過,激的百姓齊齊打了一個寒顫。
那邊黑紅交錯的閃爍中,他們仿佛看見了……
毀滅的顏色。
轟隆!
就在南郊亂葬崗的轟鳴停息的一瞬,西郊的軍營中,仿佛是要同它響應一般,同時傳出一聲雷鳴。
轟隆轟隆……
這次不僅僅是城內的百姓,軍營中的所有人,都衝出了營帳。
有人一屁股跌倒在地上,他們驚叫:“是炸彈!”
他們遙遙看著那從來被稱為禁地的方向,一片赤紅的光色熊熊燃燒,火苗越燃越高,在秋風中瘋狂的掃蕩著,似一個噬人的巨獸,張著血盆大口將那一片禁地,盡數吞沒。
轉眼,已經成了廢墟。
有個將領從帳篷中狂奔出門,呆呆的望著那一片血紅的光芒,再看看與之交相輝映的南郊亂葬崗,一口鮮血猛的噴了出來,他跪在地上仰天痛呼:“天亡我楚!”
哭聲彙聚著,似一曲悲歌長鳴:“天亡我楚!”
這一日,發生了三件事。
一個不被人所知的公主喪命,兩個轟動全城的炸彈爆炸,奏響了東楚滅國的悲壯序曲。
據後世的史書記載,這一日的七天前,東楚皇室密衛金鱗衛,收到消息:麓州知府江兆林的山中別院,連續三日傳出士兵訓練的聲響,疑似豢養私兵。
當日,金鱗衛派出百人前往麓州,於江知府的別院處進行打探,竟被大秦的兩百暗衛埋伏突襲,百人中隻有三人負傷逃走,將江兆林勾結大秦的消息報回總部,言說私兵屬實,足有萬人。
一場平息內亂的行動提上日程。
金鱗衛所屬盡皆收到集合的消息,於當夜一個不少,集合南郊亂葬崗。
一夜之間,東楚自開國伊始便神秘存在的一個神話——金鱗衛,被盡數剿滅!
一夜之間,東楚秘密研製多年終於得以成功的倚仗——炸彈,從此化為烏有!
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為一個女人,慕容冷夏!
此時,冷夏從一片陰影中走出,將那一片黑雲繚繞,萬丈紅光,盡數拋在身後,她遙遙望向大秦的方向,唇角揚起,淺淺呢喃:“男人,我成功了。”
她相信,在不遠的將來,東楚必將由他的男人,一手接過。
她緩緩的走入黑夜,很快,纖細筆直的背脊,消失在悲痛嗚嗚的夜色中……
冷夏並不知道,這個不遠的將來,其實還不到一月之久,即便東楚在這一日之後,依然苟延殘喘了接近一月的時間,然而後來的史學家們,始終堅持認為,這一天,才是東楚滅國的真正根源。
史稱:祭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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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大半月的時間,一晃而過。
自那一日之後,東楚陷入了一種死氣彌漫的壓抑之中。
與之相反的,是一派悠閑愜意的冷夏。
她來東楚所做的事已經完成,消滅金鱗衛,毀滅炸彈,這兩樣可以說是東方潤的左膀右臂,在全國百姓呼喚著停戰的時候,他依舊一意孤行的倚仗,便是如此。而她的一招釜底抽薪,將東方潤的兩臂盡斷,更加東楚的士氣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低穀。
若是這都搞不定東楚,那大秦戰神真的可以去打醬油了。
夜間,冷夏從睡夢中醒來。
外間的曹軍醫聽見聲響,搖搖頭歎氣:“你這黑白顛倒的日子,過的倒是逍遙。”
她翻個白眼,堅決認為,這是嫉妒!
這深秋的天已經漸漸冷了,穿上軍服,她晃悠到外間,方桌上擺著一小盤清淡的小菜,外加一個饅頭,心間一暖,就見床榻上的曹軍醫睜開蒼老的眼睛,神色複雜的看了她半響,緩慢道:“皇上已經回來了。”
柳眉皺起,她點點頭,估計是今日白天回來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過的是白天睡覺,晚上放風的日子,按照她的猜測,東方潤想必已經知道了她在這裏,必定會在東楚的每一個城鎮設下關卡,全力緝捕。
而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他應該不會想到,在幹完了這兩票買賣之後,她非但不帶著手下腳底抹油,反倒在軍營裏繼續安安穩穩的住了下來。
曹軍醫曾多次對著她欲言又止,想來這善良的老人早已經猜到,這些事就是她幹的,但是他不問出口,給了她一個可以藏身的庇護所,對於此,冷夏感激也感動。
不過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在白天人多的時候出門,天知道那人會不會心血來潮,在軍營裏來一次全麵檢查,於是隻有等所有的人都睡熟了,她才有機會出去溜達溜達。
就比如此時,用完了曹軍醫給她留的晚膳,她漫步在靜謐的軍營中。
夜色清冷,寒蟬淒切。
今夜的天色比之前幾日還要暗沉,月亮隱沒在烏雲中,星子黯淡無光,偌大的軍營中隻有微弱到可以忽略的光亮,這個時間將士已經全部熟睡了,偶有淺淺的鼾聲綿綿響起。
深秋的風變的有些刺骨,她將軍服的領子攏了攏,把手縮進了袖子裏。
腳下一轉,眸子晶晶亮的潛入一個帳篷,不一會兒,她提著個酒壺鑽了出來,仰頭喝下一口,烈酒順著喉嚨灌入肺腑,頓時四肢百骸都暖融非常。
走一步,喝一口,冷夏愜意無比。
拐過一個彎路,她的步子驟然頓住!
望著遠處石墩上的一個背影,心中的三字經瘋狂的飆了出來,沒這麼巧吧?
那一身月白的男子,隨意的坐在石墩上,烏發散開落在腦後,一手提著酒壺仰天猛往嘴裏倒,留給她一個風流旖旎的背影,但是冷夏現在隻想罵娘,那不是東方潤,又是誰?
呼吸放緩,她一點一點的向後退著。
“什麼人?”
東方潤霍然回頭,踉蹌了一下穩住石墩上的身形,眯起眸子朝著這邊看來。
冷夏一怔,此時的東方潤和她印象中的全然不同。
那張筆墨難及的麵容上,透著淡淡的嫣紅,眸子迷離沒有焦距,仿佛看在她臉上,又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後麵,坐在石墩上的身子微微搖晃著,連著發絲也跟著擺動,他忽然笑了,不同於以往永遠勾在唇角的溫潤弧度,竟笑的有些……傻。
隻是這傻,難得真實。
即便知道不應該,冷夏還是翻了個白眼。
城府深沉堪比狐狸,手段毒辣勝似孤狼的東方潤,竟然也有讓她覺得傻的一日,今天這一番險遇,也算值回票價!
對麵的男人依舊笑著,狹長微挑若柳絲的眸子,現出了絲絲笑紋,很明顯他已經醉了,但是醉到什麼程度還不確定,如今借著夜色昏暗,他尚且看不清楚自己的臉,冷夏心念電轉,和他隔著遠遠的距離,思忖著如何撤退。
忽然,東方潤變的嚴肅,眯起眸子緊緊的盯著她。
冷夏不動,見他呼的站了起來,搖晃了兩下後慢吞吞的道:“你這小兵,竟然偷酒喝!”
鬆了一口氣,她微微低頭,將嗓音壓的沉沉:“參……參見皇上……小人打擾了皇上的雅……雅興,這……這就走!”
說完,她迅速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站住!”
冷夏裝沒聽見。
“朕叫你站住!”
繼續沒聽見,步子再快了幾分。
身後一陣狂風拂來,冷夏在心裏破口大罵,媽的連站都站不住了,還飛?
馥鬱的酒香臨近,一隻修長的手落在肩頭,東方潤五指成爪抓住她的肩頭,冷夏眸子一閃,借著他的力道猛的向前趔趄一下,一頭栽進土地裏,上方響起熟悉的嗓音,拖著長長的酒醉調子:“你這小胳膊小腿,一碰就倒,還當兵。”
冷夏呐呐應是,手腳並用狼狽的爬起來,已經滿頭滿臉的土灰。
這樣應該認不住來了。
東方潤盯著她,皺起眉頭:“朕叫你,你還跑?”
“回……回皇上,小人……小人沒聽見。”
“少給朕裝出這副樣子,一個膽敢大半夜偷酒喝的兵,膽量就隻有這麼一點?”
冷夏蹙了蹙眉,到底醉沒醉?
她正思索著要如何回答,東方潤已經善解人意的替她答了,他嗤笑一聲,腳下歪歪扭扭:“一個個見到朕,都是這副熊包樣,裝給誰看呢。”
他搖搖晃晃的走上來,忽然抬起胳膊,就在冷夏渾身繃緊準備隨時攻擊的時候,這隻胳膊懶洋洋的落到了她的肩頭,東方潤哥倆好的勾住她的肩,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下來,帶著她朝著方才那石墩走去。
冷夏此時已經不想走了。
東方潤的功夫有多高,她並不確定,大抵是比戰北烈要弱一些的,但是沒有內力的她要殺他,依然要費些功夫,像今天這種機會不知什麼時候還會有,若是剛才離著尚遠,她還沒有這想法,畢竟即便他喝醉了,身邊也還隱藏著暗衛,可是現在這樣的距離,隻要覷準了機會……
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她收了!
兩人晃悠到石墩前,東方潤向後一仰,躺倒在上麵,月白袍子料子極好,這樣也沒出現褶皺,好像這個人從來都是溫潤如玉,即便這麼醉鬼一樣的躺著,亦是寫盡風流。
他仰頭灌了一口酒,冷夏也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一時默默無語。
過了不知有多久,東方潤忽然啟唇,嗓音溫軟像是呢喃自語,又像是在對她說:“她來了……朕知道她來了……這等驚天之事隻有她才幹的出來,拔除朕的羽翼,斬斷朕的臂膀……釜底抽薪,朕應該有所察覺的,明明有兩次那般莫名其妙的危險直覺……第一次尚且解釋為錯覺,第二次……”
他眯起眸子,其內一片讓人望之生寒的冷意,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期許。
冷夏轉開眼,沉默以對。
她能感覺的出,今日的東方潤,身上有著不自覺的消極。
仿佛也沒準備讓她搭話,他兀自說著。
“朕的今天,都是從兄弟姐妹中廝殺出來的,從一個人人忽視的閑散皇子,到在東楚一手遮天!”他舉起手臂,修長的手掌擋住視線,輕笑中含著幾分無奈:“憑什麼他自出生就擁有一切……朕就是弑兄殺父,他就是兄友弟恭……十五歲退北燕,十六歲戰東楚,十八歲入南韓,二十歲勝西衛,這之間大大小小的戰役,無往不利,好一個戰績輝煌的大秦戰神!”
“他什麼都有了,連那樣的女人也傾心於他……”
這一句說的極輕,語聲中有著難掩的落寞,冷夏伸長了耳朵,才聽了個模糊。
他哈哈大笑起來:“朕將他當做對手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朕是什麼人,等到朕有足夠的實力和他一較高下的時候,他又有了那個女人相助,母妃說的沒錯,這就是命!”
冷夏注意到,他說的是母妃,而非母後。
她隨口應道:“太後?”
東方潤皺了皺眉,似是極不習慣,在說話的時候有人插嘴。
“太後?朕隻有母妃。”青絲如瀑散在石墩上,拖曳在地麵似上好的綢緞,他仰著頭,嗤笑一聲:“朕的母妃,在變成太後的時候,已然不見了。”
就是現在!
素手成刀正要伸出,忽然東方潤眼角一滴眼淚落下,冷夏一個愣怔,不自覺的捏住手,隻這一個閃神的功夫,最佳的時機已經過去,他坐了起來。
他仰頭將壇中的酒液,一股腦的灌了下去,而後猛力砸向地麵!
砰!
一聲巨響,響徹在這寂靜的夜裏,四散的碎片在地麵上刮起一點星火,帶著森然的寂寥。
他轉過臉,一眨不眨的盯著她,依舊是沒有焦距的目光,可是冷夏看到了殺意!
那醉態迷蒙的狹長眸子中,森然的殺氣氤氳不散,是了,東方潤這樣的人,哪怕有一丁點的清醒,都不會允許別人窺探他的心思,他隻是想有個人相陪飲酒,恐怕早在吐露之初,就有了這個想法。
滅口的想法!
冷夏巋然不動,心下卻笑了,即便是醉酒中的東方潤,也會把自己的退路鋪好。
她抬起頭,不再掩飾自己,鳳眸中同樣的殺氣騰騰……
既然這樣,隻好殺出去了!
兩個同樣想殺對方的人,相對而立,忽然一聲蒼老的高喚,突兀的響起。
“小淩……”
是曹軍醫。
他邁著不怎麼麻利的步子,緩緩的向著這邊走來,夜色濃鬱一片漆黑中,直到走近了才認出了她對麵的男人,顫巍巍趕緊跪下:“老朽參見皇上。”
他悄悄的掀起眼皮,投向冷夏的目光,含著深深的擔憂。
心間一股暖意湧來,冷夏微微牽起了唇,就見東方潤眼中的殺氣散了,他自嘲一般的輕笑一聲,如歎息樣的語聲極輕:“罷了。”
忽然,一條黑色的影子落了下來,對他耳語了一句。
東方潤的身體微微晃了晃,雙拳在身側攥起,他閉上眼,良久良久……
轉身大步離去。
略顯纖瘦的背脊挺拔筆直,月白衣袍在寒風中翻飛,獵獵作響,他一步一步隱入夜色中。
冷夏想,他同時隱去的,還有這一生的親情。
方才那句話,她聽的清清楚楚:“主子,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太後被送去水月庵了。”
不自覺的,她的目光轉向石墩下的泥土,那滴眼淚落到了進去,很快暈染消失,仿佛從沒出現過一般,也仿佛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在這深秋的寒涼中,有過那一瞬的落寞……
冷夏不由得想起了兩人的初遇。
那灰撲撲的巷子盡頭,不起眼的小酒館,東方潤句句鋒芒,以酒喻戰,那豪氣俾睨的語氣,毫不掩飾心中的狂傲:五國天下,他要了!
而今日,同是飲酒,不同滋味。
冷夏並不知道,東方潤今早回楚,第一件事就是進了皇宮。
對於蓮公主一事,他和太後起了爭執,最終拂袖而去。到了晚上,一碗參湯從皇宮中送來,熟悉的味道不由讓他想到了當年落魄的時候,母妃將每年分到的最為次級的人參,當成寶精心熬製整夜的那段日子,那時的母妃笑的溫軟而真實,她說:“潤兒,咱母子倆一定不會倒下,總有傲視這皇宮的一日!”
那段在泥濘中扶持掙紮的日子,才是他心底最為珍惜的回憶。
母子倆,心有彼此。
看著桌案上那熱氣嫋嫋的參湯,東方潤心暖之餘,竟生出了懷疑的心思,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他為自己的猜疑悲哀,然而片刻的時間後,這悲哀盡數轉變為森涼,太醫的查驗有了結果,參湯中,含有東楚皇室秘藥,桎傀。
他忽然覺得冷,這藥他再熟悉不過,無色無味,中毒後沒有絲毫征兆,若不切脈診斷僅從麵色看不出任何跡象,每三月服用一次解藥,一旦停藥,半月後聲息斷絕。
當初用來控製大秦官員的,便是這個。
東方潤了解她,也了解她用這藥的意思,不過是給自己留下條退路,她應該還計劃好了,以後每隔三個月把解藥偷偷加在膳食裏,隻要每三月服用一次解藥,對他的健康沒有任何的影響。
他一日沒有除去她之心,這個藥一日都不會被用上,然而如果有了這一日,那麼這桎傀,就是她的籌碼。
想著登基之後的這些日子,兩人背道而馳,一點一點走的越來越遠,東方潤不由的笑了,笑的淒苦,她終是開始防範他了。
在大帳中坐了兩個時辰,他一動不動,終於做出了決定。
就這樣吧,這一生,兩兩不相見,也許就是最好的結局。
而此時,冷夏對於這些全不知曉。
她望著身前的曹軍醫,眸子裏的擔憂還沒褪去,想必是見她太久沒回,隻披了件軍服就找了出來,花白的胡子在寒風中顫巍巍飄搖,她將自己的軍服脫了下來,搭在曹軍醫佝僂的背上。
曹軍醫笑嗬嗬的點點頭,也不推辭。
冷夏穿著單薄的衣服,風一吹來,冷的跳腳,她哈出一口白氣,手掌來回搓著,笑道:“回去?”
“走,回去!”
一老一少,一個慢吞吞,一個蹦蹦跳,濃濃的溫情縈繞著,相攜朝著帳篷的方向,緩緩走去。
同樣的一個夜晚,同樣的秋風凜冽。
有人斬斷親情從此心硬如鐵,有人收獲溫情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他們曾經擦肩而過,而後分道揚鑣,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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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翌日。
鄧富帶來了一個驚天噩耗。
冷夏怔怔的站在原地,臉上一瞬失了血色,如墜冰窖。
忽然,她笑起來,一拳捶在鄧富肩頭,冰冷的嗓音卻絕對說明了她此刻的心情,並非玩鬧:“你最好告訴我,你是開玩笑的。”
鄧富吞了吞口水,弱弱道:“老大,你……你沒事吧?”
隻這反應,冷夏已經確定。
隻覺得腦中轟然一響,發出亂麻一般的嗡嗡聲,看著鄧富雙唇開合,卻聽不清他的話,她晃了晃搖搖欲墜,從來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冷夏,忽然踉蹌著奪門而出!
朝著軍營大門狂奔而去,一路撞倒無數的人,她什麼都不想管什麼都不想顧,腦中失去了一切的思想,隻瘋狂的向著回春堂跑去,她要確定,要找鍾默確定。
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老大,你先有個心理準備……”
“東楚和大秦的一戰中,炸彈在兩邊漫天飛,那時的場麵已經很混亂了,不知道為何……小王爺竟會出現在戰船上,好像是偷偷跑上了上去,正巧一顆炸彈飛向他身邊,烈……烈王撲了過去,炸彈正好爆炸……小王爺被他死死的護在懷裏,並沒受傷,而他……他自己……當時場麵極為混亂,東楚這邊看到有人驚叫,然後大秦立即收兵返航,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