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本知我是輕賤之人,世上的貴人多,難免都將我瞧得更輕賤了。陵容隻能自強而已。”

“自強當然好,誰說女兒家都必得弱質纖纖。”我看向她的目光有難以抑製的陰冷,“隻別錯用了心機枉送了性命就好。人心不足機關算盡,往往過分自強便成了自戕。”

“那也是。”陵容的聲音似沙沙的刀片刮在光潔的肌膚上,唇紅齒白間有徹骨的森冷,卻以柔婉的語氣緩緩道來,“如今宮裏論誰強得過姐姐呢,也沒有比陵容更無用無依的人了。”陵容細細打量著我,目光貪婪逡巡在我身上,似要噬人一般陰鬱。不過瞬間,她驀然嫵媚一笑,“姐姐是最有福之人,陵容即便不祥,隻要沾染了姐姐的福氣也能化險為夷。有了姐姐,我還怕什麼?”

心底的厭憎翻湧如潮,我極力克製著一字一字道:“借妹妹吉言,本宮自然記得妹妹對本宮是何等姐妹情深,必然滴水之情湧泉相報,絕不辜負。”

陵容盈盈一拜,無比恭順,“妹妹也是如此。”說罷悄然轉身,迅疾淹沒於繁麗勝春的如畫秋色之中。

浣碧從我身後悄悄掩出,望著安陵容的背影用力啐了一口,旋即快意道:“聽她說話的聲音,這把嗓子真是廢了。”

心底漫生出一絲痛快的意味,我輕輕道:“胡昭儀果然雷厲風行。”

浣碧點點頭,目光中殺機頓現,向我比了一個手起刀落的手勢。我何嚐不想,然而……我輕輕搖了搖頭。

浣碧急切道:“小姐,她此刻已然失寵,正好無聲無息地了結了她。”她清亮的眸中精光一輪,“或者,投毒。”

鏤著“嫦娥奔月”的纏臂金環環而上盤旋在手臂,仿佛一道道黃金枷鎖牢牢扣住我的生命。深秋的陽光猶有幾絲暖意,蓬勃燦爛地灑落下來,拂落人一身明麗的光影。我抬頭望著遼闊天際自由飛過的白鴿,忽而輕輕笑出了聲音,“在這宮裏,死是最好的解脫。她深受皇寵多年又性子要強,如今她失寵受辱,當真比死還叫她難受百倍。”我停一停,“我要她死自然易如反掌,隻是我新封淑妃,旁人必然視我如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不到根基穩固之時,輕易出手隻會落人把柄。”

浣碧了然,陰冷一笑,婉聲道:“奴婢明白了,咱們再忍她一時。奴婢一定知會各宮娘娘小主好好關懷安貴嬪。”

我心底壓抑多年的冷毒瞬間迸發出來,“她專寵那些年多少人恨毒了她,何用你再去挑唆。她們恨不得個個都去踹上一腳才好,咱們隻冷眼旁觀就是。”

在敬妃處待到了入夜時分才回柔儀殿,我不再強求朧月至柔儀殿居住,隻常常和敬妃陪在旁邊看她玩耍,她待我亦稍稍親近了些。甫進宮門,便見槿汐領著宮人們候在門外,親自扶了我進去,又奉上一盞“綠臘雲霧”,溫言道:“泡了三遍才出色,娘娘嚐嚐可還合心意?”

我抿了一口略略點頭,隻捧著茶盞不出聲。浣碧會意,領了人下去,隻留槿汐在身邊伺候。我揚一揚眉,槿汐低聲道:“內務府管理這批衣裳的宮女茉兒吊死在自己房裏,她曾是伺候貞貴嬪的侍女。貞貴嬪剛有孕時手腕上長了個癰瘡,茉兒說馬齒莧煮粥能消瘡,便自作主張煮了給貞貴嬪,幸好衛太醫看見了,說馬齒莧性寒滑,能入血破瘀,有滑胎之害,尤其是剛懷孕之時斷不能服食。又見貞貴嬪的甜食中有麥芽糖,女子有胎妊者不宜多服大麥芽。貞貴嬪念她無知也不重責,隻打發了出去。”

“你疑心茉兒懷恨在心報複貞貴嬪?”

槿汐道:“那是內務府的定論,茉兒從未出宮,哪裏能尋來天花痘毒。奴婢懷疑此女早被人收買,伺機加害貞貴嬪,如今被人滅口,來個死無對證。”

我撚著手中的碧璽珠串,默默尋思片刻,黯然道:“貞貴嬪敏感多思,隻怕此刻已經疑心我了。”

槿汐默然點頭,“從前貞貴嬪沒有孩子,如今二皇子和咱們皇子一般大,隻怕日後……”

貞貴嬪是如許清新脫俗的女子,可與之惺惺相惜。若真有為皇位而反目的一天……我愴然一歎,念及當初陵容寄居甄府,一同初入宮闈的種種,心下更生無盡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