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半月後,胡蘊蓉行冊妃之禮。貞貴嬪身子稍稍見好,亦勉力支撐著去觀禮。我端然肅立觀禮,悄然向浣碧耳語,“那日你抱了二皇子偷龍轉鳳之事,貞貴嬪沒有起疑心吧?”

浣碧道:“沒有。奴婢在三殿下腳背也依樣畫葫蘆紮了兩針,且貞貴嬪那幾日病著了自顧不暇,待接回二殿下時傷口早已痊愈了。”她撫著心口道:“那日李公公來抱殿下,正巧二位殿下都抱在德妃娘娘那裏睡覺。奴婢見公公滿麵愁容說要請殿下挨上兩針,滴血驗親,心知不好,趁人不備用娘娘親手繡的繈褓裹了二殿下來了。反正兩位殿下長得相像,又都睡著,隻要奴婢抱緊了輕易不會有人發覺。”

我歎息道:“總算你機靈,又遣開了貞貴嬪。否則二殿下一哭起來,貞貴嬪是生母哪有聽不出來的。”

浣碧道:“奴婢也是一顆心吊在嗓子眼上呢。”她瞟一眼端坐鳳座之上端然訓話的皇後,“倒是便宜了皇後,生出這樣多是非,皇上竟這樣輕輕放過,也忒是非不分了。”

坐於皇後身邊的玄淩神情疏淡,一向相敬如賓的帝後之間終於也有了疏離。我冷然一笑,或者,他們從來就是不親近的;更或者,這疏離由來已久,隻是如今隔膜更深罷了。我含笑搖頭,麵上依舊是恭順的神情,悄然道:“皇上不是不明是非,是為情所困,心不由己。”

我暗暗歎一口氣,心思更重了幾分。

待得禮散,諸妃照例要去燕禧殿向蘊蓉賀喜冊妃之禮。如此熱熱鬧鬧大半日,我特意等燕禧殿人散才攜了槿汐過去道賀。

蘊蓉遠遠站在滴水簷下看宮女放風箏,見我來了,不覺招手笑道:“還以為淑妃娘娘不賞這個臉,人人來了,獨你不來,我還等著去請罪呢。”

“妹妹笑話了。”我上前握住她手,“你素來與德妃姐姐親善,自然體諒如今予潤在我宮裏,我須得一萬個上心才是。姐姐這一走隻留下一個皇子,我怎能不當心。”

蘊蓉點頭道:“聽聞四皇子比出生時好了許多,都是淑妃費心。”

我打量她一身光豔奪目的石榴紅緙金絲妝花雲錦宮裝,笑道:“要來給敏妃娘娘道喜的,能不趕早麼?隻是我想著方才你這裏必定人多熱鬧,我要說兩句體己話給妹妹都怕你沒功夫聽。我滿心裏疼妹妹隻不敢說,一則怕妹妹不稀罕,你本是太後和皇上最疼的人了;二來也怕人背後說我偏心,隻一味隨太後和皇上的好兒奉承妹妹,我這番真心倒不敢顯出來了。”

蘊蓉與我一同坐下,笑吟吟吩咐了上茶,道:“經了那日的事,我還不知道姐姐心裏疼我麼?那也太不曉得好歹了。誰知我那表姐竟不如姐姐疼我,這般算計,真是不提也罷了。”她用力握一握手指,笑容意味深長,“宮裏的日子長,以後還得靠姐姐疼我了。”

我懂得,“這個自然。妹妹聰敏靈慧,皇上特特為你改了個敏字作封號,這樣的榮寵,宮裏可是獨一份兒的。我還得借妹妹的聰慧幫我呢,否則協理六宮的淑妃做得真沒趣。”我輕輕歎息,“若妹妹早日成了貴妃,我也可以卸了這副擔子好好照料幾個孩子要緊。”

“姐姐說笑了。”敏妃低低一笑,眸光微轉,“我哪裏配做貴妃,連皇後表姐也覺得我無甚才幹,隻留我在妃位。姐姐說皇上改了我的封號是榮寵,我可很喜歡那‘昌’字呢。”

我盈盈一笑,“妹妹那‘昌’字太好了,那發明神鳥的繪像又太像鳳凰,難免有人吃心。”

“哦?”她嫣然一笑,抬手正一正髻上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撚著衣襟上一枚茄形粉碧璽墜角,“姐姐心裏總沒有這樣的疑心吧?”

我淡然一笑,“怎會?妹妹不是不知道家父還是遠在川蜀的罪臣,門楣所限,能得皇上垂愛忝居淑妃之位已是意外之福,不多修善緣也就罷了,怎還敢吃心妹妹呢?那日本宮被管氏所誣,還是妹妹幾番幫我說話,我心中自然記得。”

蘊蓉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緩緩笑道:“那日安氏的宮女驚動了德妃,才致德妃在昭陽殿外受驚難產。聽聞姐姐為此在棠梨宮打了安氏那賤人?”

我呷了一口茶,道:“也是我太心急了,一心隻懸在德妃姐姐身上。”

“不怪姐姐。你瞧她素日那調三窩四的樣兒,若換做我是姐姐,可不是給一掌那麼簡單了。”她微有得意之色,“自德妃薨了之後,皇上待她也不如往日多了。”

我一笑不語,隻命槿汐打開帶來的錦紅緞盒,裏麵躺著一棵雪白飽滿的雪參,大約女子手腕粗細,參須根根纖長完整,“方才人多不便,這支千年雪參是給妹妹補身所用。但願妹妹早日為皇上產下皇子,我到時便再來為敏貴妃賀喜。”

蘊蓉眸光一黯,旋即含笑:“多謝姐姐吉言。”她低低一歎,“隻是溫太醫為了那些捕風捉影的事傷了身子心氣,否則有他加以調理,蘊蓉也能早日如願以償。”

我看了看天色,歎氣道:“原本想陪妹妹多說說話。奈何去皇後宮中的時辰到了,今日宮裏有幾樁不大不小的事情,得去回了皇後。”

蘊蓉駭笑,“姐姐搪塞我呢!誰不知表哥把宮中之事都托付給了你,隻叫她歇著,姐姐何必還去回皇後?”她笑著拉我的手,“我宮裏有皇上新賞下來的‘雲山玉尖’茶,姐姐和我一起烹茶說說話。”

我很是舍不得的樣子,“妹妹宮裏的茶自然是頂尖的,聽說今年雨水多,這‘雲山玉尖’統共才得了一斤多,妹妹就先有了。”我停一停,無奈道,“隻是她再不好,終究是宮裏頭一份的尊貴,皇上也不能不顧及她。到底從前的純元皇後是她親姐姐,太後又是朱家的人,皇上雖這麼說,我也不能太得意了。我勸妹妹一句,終究,她還是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