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不語,隻見他拉滿弓弦,驀地一鬆,箭鏃飛射出去,離目標最明顯的錦囊尚偏了四五步,胡蘊蓉不由偏了偏頭,露出幾分不屑之色,“六表哥從前騎射功夫不差,這些年沉溺詩書弦樂,竟連大表哥也不如多了。”

不,不是這樣的。

還記得昔年在淩雲峰小小的院落中,不知哪裏來的彩鶯落下一片鮮亮的羽毛在老桃樹最高的枝椏下。我貪好看,又覺不能叫清爬樹為我取下。羽毛太輕,桃樹枝繁花茂,人才上樹枝葉微動便會把它震落。到底是他想了一個法子,在箭頭上塗了一點蜂蜜,離開數百步遠,選了避免射到花枝的角度,憑著一點巧勁將羽毛遠遠射出去,飛身連箭帶羽抓回手中,連開得正盛的桃花也未震落一片。

我心中一沉,太妃所訓“韜光養晦”的話猶在耳邊,再望向他時,眼中不覺有了蒙矓的淚意。

一個念頭方未轉完,但聽一聲清嘯,玄汾手中點銀長箭似一道追日之光已然飛出,直中懸了小小拇指大鼻煙壺的一枝柳條,他雙足輕點,胯下駿馬馳出。有風輕揚,眼見柳條墜勢加重,他也不急,半中回手又是一箭,將那枝射中後被激得向上彈起數丈的柳枝再度射中,但見那柳枝急墜,他手臂輕舒從馬上躍起數尺高,牢牢接住自己那枝斷柳,短短一截柳枝中間,紅繩所係的鼻煙壺猶自穩穩不落。十二麵得勝鼓一齊“咚咚”擂響,李長歡喜高唱:“皇上與九王大勝——”

葉瀾依亦不覺讚歎,“九王少年英雄,騎射皆佳。”

胡蘊蓉慢條斯理飲了一盅酒,蹙一蹙用螺子黛描得精致的遠山眉,“騎射皆佳又如何,隻可惜生母微賤,到底還是不中用的。”說罷有意無意地看一眼葉瀾依,轉頭看著得勝後依舊無甚喜色的玄汾,“難怪先帝不喜歡他生母,瞧這孤介性子,到底是出身所限,上不得台麵。”

於是眾人回座,葉瀾依道了一句“太熱”,起身去更衣。她素日隻愛穿青碧顏色,此刻換了一件月白苧羅輕衫,用極細的金線繡了合歡花的紋樣,底下雲霞色水紋綾波襇裙,一改往日冷豔,平添了幾分嬌柔暖色。玄淩不覺多看了兩眼,道:“素日隻道你穿綠好看,不意更有此態。”

葉瀾依微一側頭,耳垂上兩片翠玉柳葉墜子輕輕拍著臉,“我自己很喜歡。”

玄淩指一指身邊讓葉瀾依坐下,神色歡喜轉首看玄汾,“老九益發長進了。”說罷笑著指住玄清,“你是越發昏頭了,還不如七八歲時的本事。”停一停又道,“你的騎射是從前父皇手把手教的,如今怎都渾忘了?”

玄清淡淡一笑,依舊是那種雲淡風輕的神色,“把酒問月多了,在這些上都疏忽了。到底皇兄勤勉,一直精於騎射。”

玄洵拍著大腿道:“老六還沒成親呢,一成親豈不是更手上沒力,腿下發軟了。”

諸妃見他說得毫不忌諱,一時也不接口。玄清舉杯痛飲三盞,方懶懶道:“早知道下場前少飲些酒,箭還未射就先覺得醉了。”

胡蘊蓉依在玄淩身旁,拿絹子為他擦了擦額角汗水,笑吟吟道:“表哥天生神力,請把那彩頭賜了臣妾吧。”玄淩一手把那條大紅絹子遞給她,神情更是歡悅。

玄洵握一握身邊美人的下頜,笑嗬嗬道:“敏妃娘娘得了彩頭就這般高興,可見這天生神力到底是男人家的事,女人隻消在旁喝彩助威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