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也設在觀武台上,遠望落日如錦,天高雲闊,別有一番爽朗滋味兒。晚宴的菜色皆以麅鹿獸肉等野味為主,連素菜也多蕨菜菌菇,頗有野趣。

此時正當彩霞滿天,芳草萋萋的射場上,一匹黑色駿馬如飛一般奔馳了進來。黑馬上配著金光燦爛的嶄新馬鞍,一個穿著櫻桃紅錦衣的身影伏身馬背,像一團烈火般衝到觀武台前。天空彩霞流麗七彩,似雲錦鋪陳而下與地相接,她遠遠策馬而來的身影竟像是從晚霞中躍出,我一時間沒看清是誰,不覺暗讚:好漂亮的騎術,人也飄逸!

蘊蓉將手中象牙銀箸重重一擱,震得箸上的細銀鏈子簌簌作響,沉了臉道:“這是什麼人?明苑也是能隨便亂闖的麼,實在大膽!”

玄淩興致被擾,有些生氣,卻也好奇,吩咐李長道:“去瞧瞧是誰?”

坐得離觀武台欄杆最近的是玉嬈,她舉眸望了一眼,笑道:“不必看了。是餘容娘子追著皇上來了。”

餘容娘子?蘊蓉和我對視一眼,都抑製不住眼中的錯愕。餘容娘子位份本不高,如今又有失寵之勢,數月中玄淩對她幾近冷落。如此眾目睽睽之下闖進明苑,當真是十分大膽。玄淩仔細分辨片刻才認出來,不覺生氣,“赤芍怎敢闖到這裏來?諸位親王都在,她當是隨意進上林苑賞花逗鳥麼?半分規矩也不顧了!”說罷向李長道,“不必讓她上來,你叫人帶她回宮休息。”

周珮咬著下唇吃吃一笑,剝了一顆枇杷送到玄淩唇邊,“皇上何必動氣,說到底也是您往日太寵著她了,否則赤芍妹妹怎麼連親王跟前都敢隨意亂闖。”

李長下去與她說話,赤芍顯然不服,馬鞭一揚,已縱身奔上了觀武台。她奔至玄淩跟前,侍衛正要拉開她,她一揮手,道:“我與皇上說幾句話就回去。”她抬起臉來,臉龐因為奔跑和馳馬有晶亮的汗珠,透出蘋果般嬌俏的紅色,一襲櫻桃紅錦衣綴滿大團怒放的暗色芍藥花紋,映著她攢成一束的烏黑圓髻,這樣的簡單越發顯得她有唇紅齒白的嬌美。她牢牢看著玄淩,不知哪裏來的鎮定,大聲道:“臣妾想與皇上比馬。隻要臣妾輸了,臣妾馬上就回宮去,再不到皇上麵前惹您討厭。如果臣妾贏了,也請皇上不要再生臣妾的氣。”她停一停,雙眸炯炯望著玄淩,“臣妾隻想與您比馬,一場就好。”

玄淩怔怔片刻,眸光黑沉,“你真想與朕比馬?”

“是。”她再度肯定。

或許是被她這樣的誠懇和迫切所震撼,玄淩竟點了點頭,“好。”待到經過她身邊時,玄淩駐足注視她片刻,“你這樣打扮很美。”

赤芍驕傲地一笑,跟在玄淩身後下去。

玄洵奇怪地看了赤芍一眼,打了個嗬欠道:“皇上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奇怪,從前華妃喜歡和皇上賽馬,如今連個宮女出身的女子也敢跑來明苑了。”他捏一捏身邊女子的臉頰,看著她低眉順眼的笑意,道:“本王隻喜歡聽話的女人。”

觀武台上靜靜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台下一帝一妃的比馬。赤芍翻身上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心,目光炯炯如火。

隨著一聲鼓響,玄淩所騎的大宛寶馬似離弦之箭一般飛衝出去,一圈下來,赤芍所騎的黑馬始終落後三步遠。蘊蓉微微一笑,夾了一筷胭脂玫瑰鹿脯慢慢吃了,道:“可憐她心比天高,隻是不自量力得很,她的馬怎麼能和皇上大宛寶馬相比?”鹿肉與酒的混合滋味想來讓她覺得美妙,於是笑意更濃,“據說,皇上這匹大宛寶馬乃是汗血名種,神駿之極。”

比馬共有三圈,還剩最後一圈時,赤芍所騎的黑馬離大宛寶馬已有五六步之遠,眼看便要輸了。玄洵也不再探頭去看,隻懶懶道:“勝負早就分明,有什麼好看,不如喝酒。”

玄汾上前幾步,道:“未必!”隻見赤芍迅速從袖中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明亮的刀鋒在落霞下一閃,直晃人的眼睛。她的手猛力一揮,匕首迅速刺進黑馬筋肉飽滿的後臀。黑馬負痛之下揚蹄長嘶一聲,驟然拚命狂奔起來,終於在到達終點前超過了大宛寶馬。

“沒用的馬!”蘊蓉的神色在一瞬間烏雲密布,失去了嬌麗的歡顏,“是誰教她這些旁門左道的?”

受傷的馬狂奔未定,又跑了數圈才把馬背上的赤芍摔了下來。內監們忙上前去扶,赤芍用力推開他們的手,掙紮著自己起來,忍著痛楚走上觀武台,走到玄淩身邊。

“臣妾贏了。”她定定歡喜道,“皇上言出必行。臣妾贏了,可以安心回宮去了。”她欠身行禮,緩緩轉身下台。

她明麗的紅色身影慢慢隱進斜陽如血中,亮麗得有些奪目。玄淩看著她的背影,看她步下台階時,淡然道:“回來。”赤芍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停步遲疑的瞬間,玄淩再度喚她,“過來朕這裏。”

她轉身,眼中有隱約的淚花,李長忙鋪了一張細藤軟墊在玄淩近側。赤芍溫順坐下,“臣妾以為皇上再不會理臣妾了。”

蘊蓉撇一撇嘴,不屑道:“以詭計得勝,有什麼稀罕!”

玄淩恍若未聞,伸手摸一摸赤芍光潔的額頭,“朕沒想到你如此要強。”他的聲音似輕歎,“那麼晚回去皇後也要責怪你,明日跟朕一起回宮吧。”她粲然一笑,依偎在玄淩身旁,唇角露出一抹勝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