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顧著修剪花枝,“為什麼不用?這話問得可笑,合該送個私塾先生給她講講學去。問為什麼不用‘儷’字……叫花宜想法子把她這話傳到皇後宮裏去。”
隻怕皇後知道了,頭風要發作得更厲害呢。
我道:“還聽說什麼了麼?”
“內務府幾個為鸝妃擬封號的司禮內監不知道為什麼得了罪咎,被李長帶了小內監狠狠杖責了一頓,打發去‘暴室’了。”她小心翼翼道,“聽說是皇上的旨意。”
我淡淡“哦”了一聲,“大概是趕著巴結咱們這位新封的鸝妃娘娘,沒巴結到點子上吧。”
槿汐嘴角含了一縷微笑,“在旁人眼裏,這件事仿佛是這樣的。內務府的內監們想著巴結鸝妃,結果卻挨了皇上的打。”
我選了一朵開得最好的粉色木槿花簪到槿汐髻邊,淡淡道:“原本不是這樣一回事,隻不過兩件事疊了起來看起來是那麼一回事罷了。”
槿汐下意識地摸一摸鬢角的花朵,道:“多謝娘娘。”
“那麼,還有人再敢隨便巴結討好鸝妃麼?”我微微笑著,一枝一枝細細整理著手中的花枝,直到使它的姿態達到我理想中的樣子。插好後隻含笑端詳著,“要本宮想要的,剪去本宮認為多餘的,修剪花枝其實和整理後宮一樣。這道理,本宮明白,皇後更明白。”
槿汐淡淡笑道:“這花已經剪得很好看了。”
我隻是含笑不語。
花宜掀了湘妃竹簾進來,道:“呂昭容來了,娘娘可要見一見麼?”
我笑道:“她來得倒快。”說著命小宮女捧了金盆和毛巾來淨手,向花宜道,“請呂昭容進來吧。”
話音剛落,呂昭容一陣風似地卷了進來,眉梢眼角皆是笑,道:“安鸝容!安鸝容!娘娘這樣好的智謀,真真是大快人心。”
我含笑請她坐了,對花宜道:“去拿昭容最喜愛的蜂蜜燕窩來。”
呂昭容道了一聲謝,“娘娘這樣客氣。”
我笑著說:“本來就到用點心的時辰了。昭容有什麼喜事,慢慢說就是。”
呂昭容笑得眉毛飛得老高,“撲哧”一聲終於掌不住了,道:“娘娘想必知道了,鸝妃?皇上竟然賜了個‘鸝’字給她,當真是要笑死我了。”
我慢慢剝著一顆葡萄吃了,方道:“這有什麼好笑的。鸝妃麼,皇上本就愛她聲如黃鸝啊,又讚她溫柔如黃鸝。”
我說完話,隻幽幽笑著,呂昭容嗬嗬笑道:“憑她說得怎麼好,怎樣是讚她的話兒。咱們姐妹雖然書讀得不多,字麵上的意思到底是懂得的,鸝妃,連她的名字也改了叫安鸝容,不就是黃鸝鳥兒麼?再說她已不能唱了,說她聲如黃鸝真是刻薄。”她笑得不止,好容易才拿絹子掩了掩唇,“大周立國以來,從沒有給妃嬪賜過這樣的封號,新奇是新奇了,卻也要笑煞人了。且一改名字,這‘鸝’字也算不得什麼封號了。”她心情甚好,語速又快,一雙明眸左顧右盼,耳上的赤金纏珍珠墜子也隨著她的動作晃得人眼花繚亂。
我微微一笑,回味著唇齒間葡萄的酸甜,“姐姐此言差矣,既然更名為鸝容,鸝字就算不得封號了。”
呂昭容連連含笑稱是,又問:“皇上要封她鸝妃,娘娘可想好了拿什麼去做賀禮。”
我指了指紅木桌上的一幅“送子觀音”圖,道:“她那裏什麼好的沒有,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幅畫權當給她安胎用罷了。”
呂昭容道:“我想著也是。眼下皇上正寵著她,場麵功夫還是要做的。”說著喚來貼身的侍女嬋娟,指著她手裏捧著的一把白玉如意,“我選了這個,就算給她安枕好了。”說著掌不住笑道,“娘娘瞧瞧,如意也就罷了,裝如意的盒子可費了我不少心思。”
我一時好奇,接了過來瞧了瞧,不覺臉上蘊了笑,道:“你也忒有心了。”
原來呂昭容裝如意的盒子是個鬆檎雙鸝圖的剔彩捧盒。那盒子十分精巧,用十三層顏色織就,色色相映。中間圓環林檎枝上是兩隻黃鸝,並頭展翅,神態溫柔,外圈的果實花卉也是描畫得光潔喜人。
呂昭容笑得彎腰,“這樣的盒子才配咱們鸝妃娘娘啊。娘娘瞧這兩隻黃鸝多栩栩如生啊,我可是領著宮女在庫房翻了好久才找出來的。”
我掩唇笑道:“從前隻聽人家說買櫝還珠,必定是碰上了你這樣的好盒子才會連明珠也不要了。”
她頗有得色,“鸝妃見了這個盒子,肯定忘了還有把玉如意呢。”
“你可小心,別叫她動了胎氣。”
“娘娘放心,她絕不會生氣。鸝妃的名號是皇上給的,她若生氣,可不就是生皇上的氣麼?她才不會。”呂昭容篤定微笑,那篤定之中也很有幾分不屑。
我唇角微微上揚,道:“那也是。我更有一句好聽的話告訴你,皇上可稱讚咱們這位鸝妃性情和順,乃禮義人也。”說罷,彈著指甲冷冷而笑。
“禮義人?她也配麼!且不說眼下,娘娘不在那幾年,她明火暗槍地算計,多少嬪妃吃虧在她手裏。”呂昭容道:“難怪娘娘要生氣,皇上竟這樣誇她。”
呂昭容讀書不多,自然一時間想不到,槿汐卻是知道關竅,不覺舉袖掩唇,吃吃笑得滿麵通紅。
呂昭容似有不解,我笑啐了道:“槿汐老於世故了,卻也有這沒正經的時候,還不告訴昭容。”
槿汐見左右也沒有旁人,笑垂著眉毛道:“這話是從前漢成帝稱讚趙飛燕的。原話是‘趙婕妤豐若有餘,柔若無骨,迂處謙畏,若遠若近,禮義人也’。”
呂昭容仔細聽了,想了想道:“這話好耳熟。”說著麵上微紅,“不過聽著仿佛不是什麼好話。”
我俯身過去,貼近她耳邊,極小聲道:“姐姐從前宮裏有本《昭陽趣史》,隻往這上頭想去,怎麼姐姐自己也忘了麼?”
呂昭容驚了一驚,不覺臉上紅暈四溢,忙忙去看周遭,見沒有人,方才不好意思笑道:“淑妃娘娘怎麼說起這個來了。這還是從前皇上剛臨幸時,咱們什麼也不懂,幾個老宮人尋了來了。後來皇上久久不來,不過放著偶爾悶才看兩眼。自從上次皇後拿崔尚儀與李公公的事做文章,我可嚇得要死,略有些嫌隙的都叫貼身的宮女一把火全給燒了,從此可再沒有了。”
我笑一聲道:“這有什麼。讀史本就可明得失,不過淫者見淫,智者見智罷了。”
正說著,槿汐領了小宮女端上燕窩來,趁熱把濃稠如汁的蜂蜜滾燙地澆了下去。那燕窩本是血燕,鮮紅透亮,一盞盞光潔如璧,一絲雜質也無,金黃的蜂蜜澆上去,顏色愈發光潤,令人食指大動。
呂昭容笑吟吟接過道:“娘娘好福氣,這血燕十分難得,不是我宮裏常用的官燕能比的。”
我笑道:“那有什麼,如今淑和帝姬正在長身子的時候,是該多多吃些好的。”我轉臉吩咐槿汐,“去告訴內務府,以後靈犀帝姬用什麼吃穿用度,昭容宮裏的淑和帝姬也是一樣。不要因為本宮位份高就偏袒靈犀一些,淑和帝姬才是皇上最尊貴的長女呢。”想了想又道,咱們宮裏的血燕也快用完了,趕緊去叫內務府送些來,等下給昭容宮裏也送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