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繡著一幅“貂蟬拜月”的刺繡,小小的棚架使整塊布匹繃得飽滿而緊張,繡花針刺落時都能聽到輕微的“嗤”聲。我頭也不抬,淡淡道:“本宮召你來是要問一問,鸝妃的胎氣可還穩當?”

衛臨道:“望聞問切才能得到精準的答案,那日微臣跟隨娘娘去景春殿時隻有望聞,所以答案未必準確。”

我一笑,“衛太醫心思沉穩,知道本宮帶你去後必有此問,你又怎會給本宮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衛臨輕輕搖一搖頭,“如娘娘所願,鸝妃的孩子隻怕生不下來。”

我輕輕一笑仰起來頭來,不覺含了幾分狠意,“本宮不過白問一句,你怎知本宮盼望鸝妃的孩子生不下來。誣蔑本宮,罪名可是不小。”

衛臨淡然一笑,眼中露出一點精光,“為鸝妃把脈的許太醫已報過胎像平和,娘娘若相信自然不會再來問微臣。”

我溫然一笑,指著近旁的椅子道:“坐著回話吧。”我悠然停下手中針線,“你既知我所願,就不必隻說些順我心意的話。且說實情就是。”

衛臨躬身道:“微臣趁人不覺時看過脈案,寫的是平和之象,不過是普通的安胎藥方。然而在藥材中卻多加了安胎補氣的艾葉、黃芩、苧麻根和白術等藥。”

我麵上一驚,心底卻暗暗抿出一縷喜意,道:“旁的本宮倒是不知,那艾葉卻是溫經止血的,不到必要時斷斷不會輕用。”

“娘娘睿智。那日微臣曾留心鸝妃殿中有熏艾的跡象,雖然殿中點了香掩蓋了熏艾的氣味,可是微臣相信自己沒有聞錯。鸝妃有孕方始四月便已用艾葉,可知已有出血症狀。此外黃芩和苧麻根是止血解毒的,白術則有補氣、健脾、止汗之效,此幾種藥說明鸝妃氣血兩虛,有盜汗滑胎之象。如今氣色尚好,全賴這些藥提著精神。然而內本已虧,加之聽聞鸝妃時常心情抑鬱,隻怕月份越大,腹中胎兒越岌岌可危,斷斷拖不到足月生產。”他身子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道:“鸝妃體質甚虛,又有麝香侵體的跡象,本不易受孕。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強行有孕,雖則有了胎氣,然而孩子卻有八九成保不住。”

我捧過瓷盞緩緩啜飲了一口清茶,笑道:“事無完全,衛太醫不也覺得還有一兩成的把握能保住鸝妃的胎兒麼?眼下鸝妃是皇上的心頭肉,諸位太醫竭盡全力必能保得鸝妃順利生產。”

“可是,”衛臨飛快地看我一眼,“鸝妃用艾,便已知自己這胎難保,而皇上卻不知道。如果這一胎真的保不住,娘娘以為責任在誰?”

我心中倏然一跳,像被雷電狠狠一擊,此刻已然明白過來,手中握著的繡花針像被汗膩住了,一點一點發澀,麵上隻淡淡笑,“若是自己保不住也算了,否則碰上誰便是誰倒黴了。”我心思驀地一動,“此事你知我知,自然本宮不必擔這幹係了。”

衛臨點頭道:“是啊。不過娘娘與鸝妃娘娘素來情厚,自然是不會有幹係落在娘娘身上的。”

我早知衛臨精明勝過溫實初,不意他竟有如此計較。微微沉吟,驀地想起一事,我喚花宜,“把本宮妝台下第三個小屜子裏的青花瓷盒拿來。”

那是一個拇指大的瓷盒,裏麵有一指甲蓋大小的粉紅色香餌,我放在他麵前,“那日她殿中所用的凝露香無甚大礙,隻這東西本宮看不出來,你瞧瞧這是什麼?”

他細細一嗅,用手指撚開一點粉末,沾上一點清水再聞。我見他神色鄭重,麵上卻不知怎地紅了起來。那是一種奇異的潮紅,我取過他化開的那點香餌深深一嗅,隻覺心頭暖暖的,心跳一拍一拍突突地清晰地跳著,越跳越快,漸漸眼觴耳熱,整個人有些輕飄飄起來。我心知不好,“啪”地甩開那東西,喝道:“槿汐!”

槿汐匆匆趕來時我已用清水撲麵漸漸鎮靜下來,槿汐取來冰塊敷在衛臨麵上,良久,他才漸漸恢複平時的神色,俯身愧道:“微臣輕率了,不想這香這樣厲害!”

我賜他一杯泡得極濃的苦丁茶,道:“你隻說裏麵有什麼?”

他皺眉喝了一口,苦得眉毛都要打結了。半晌,清了清嗓子道:“依蘭、豆蔻、山茱萸、肉蓯蓉、青木香、蛇床子、天茄花、乳香、蟾酥、牡蠣和遠誌。”

我聽不出什麼,疑惑道:“仿佛是些藥材?”

他點頭,“若每樣分開,確是普通藥材,可若混在一起,便是對男女都有用的……”

他沒有說下去,我麵上一紅,已經猜到,便道:“你隻用水化開這一些便這樣厲害麼?”

衛臨道:“獨這依蘭與蛇床子便放了十足十的量,此香若焚燒起來,隻怕藥性更強。所以一般用時都是摻一星半點到其他香料之中便可見效,也不易察覺。”

我心中一動,念及一事,問道:“這依蘭有使人情動之效,如果碰到鵝梨帳中香會怎樣?”

“同效。隻是效果不及此香厲害。因為依蘭花畢竟是草植,而此香中的依蘭則是大量提純的。娘娘可想而知,依蘭花並非四季常有,而有此香,便可年年歲歲無慮了。”

我頷首,“你且回去吧,本宮等著。”

接著幾日天氣炎熱不堪,到了晚間便風涼雨驟,雷雨大作。幾番冷熱不調,我便得了風寒臥病不起。這一病便連著好些日子沒有好轉的跡象,人也逐漸憔悴了下去。陸陸續續有嬪妃來請安我無力相見,索性都推辭了,把六宮之事交代給德妃,隻靜心安養不提。如此一來玄淩不免心疼,早午晚都要來一次,連藥也是煨好了親自一勺一勺送到我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