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 (1)(1 / 3)

第三章1 (1)

萊昂先生一麵學習法律,一麵經常光顧茅廬舞廳(巴黎拉丁區的一家舞廳。),他在那裏甚至經常得到一些輕佻的年輕女裁縫的好感,她們覺得他舉止不凡。這是大學生中最規矩的一個,頭發不太長,也不太短,不會把一個季度的生活費在一個月的一日就花光了,而且和他的教授關係很好。至於放蕩的事他從來不好,因為他膽子小,又因為他為人謹慎。他待在房間裏看書,或者傍晚坐在盧森堡公園(巴黎著名公園,1879年建成。)的椴樹下的時候,常常把手上的法典落到地上,愛瑪的影子又回到他的思念裏。但是漸漸地這種感情淡薄了,其他的欲望蓋過了它,雖然它仍然頑強地在許多欲望當中存在著。因為萊昂並沒有完全失望,他覺得在未來晃動著一個模模糊糊的希望,就像掛在一棵神奇的樹的綠葉中的金色果子。分別三年以後,現在又看見了她,他的強烈的愛情又複蘇了。他想應該下決心要占有她。

此外,他經常和一些不愛檢點的男女來往,他的怕羞的心理已經減弱了。他回到外省,竟瞧不起那些沒有穿著漆皮皮鞋走過柏油大馬路的人。如果在某個佩帶勳章、擁有馬車、顯赫的大夫的客廳裏,遇到一個衣服上全是花邊的巴黎女人,可憐的辦事員無疑會像一個孩子那樣渾身哆嗦,可是在這裏,在盧昂,在這個港口,麵對這個小小的醫生的妻子,他已經事先相信自己會迷住對方,所以感到很自在。信心是由他所處的環境決定的。人們在中二樓不像在五樓那樣說話。富有的女人為了維護貞節,仿佛在胸衣裏麵放滿了鈔票,像護胸甲一樣包住了她。這一天晚上,萊昂離開包法利夫婦以後,一直在街上遠遠跟隨著他們,後來看到他們在紅十字旅館門前站住,他才轉身走掉。他整夜都在考慮一個計劃。第二天五點鍾左右,他走進了這家客店的廚房,喉嚨塞住,兩頰發白,帶著膽小鬼的決心,好像什麼也阻擋不住他似的。

“先生不在。”一個幫工回答說。他覺得這像是一個好兆頭。他走上樓去。看見他進來,她並不慌張,反而向他道歉,說忘記告訴他,他們投宿的地方。

“啊,我猜到了。”萊昂說。

“怎麼猜到的?”

他說他是由本能指引偶然走到她這裏來的。她笑了起來。萊昂為糾正他說的蠢話,立刻說他花了整整一個上午在全城的旅館一家一家找她。

“這麼說你決定留下來了?”他接下來問她。

“是的,”她說,“我不該這樣。一個人身邊有許許多多要做的事,不應當養成追求難以實現的享樂的習慣……”

“啊!我能想象……”

“哎!你不能,因為你不是女人,你。”

可是男人也有他們的憂愁,於是談話開始帶上了哲理性的味道。愛瑪大談人間的感情如何貧乏,在永恒的孤獨裏埋葬著人的心。年輕人為了使對方看重自己,或許是想天真地模仿對方憂鬱的樣子,也裝得挺憂鬱似的,說他在校讀書每時每刻都感到極大的煩惱。訴訟程序叫他頭疼,別的一些行業吸引著他,他的母親每次來信也使他苦惱。他們尋求痛苦的原因,談得越久,也越推心置腹,兩人都有些激動。但是好幾次他們並沒有完全把想法說出來,剛開口又縮回去,竭力想找一個句子能夠另外表達清楚。她沒有坦白她曾經愛過另一個人,他也沒有說他早已忘記了她。也許他不再記得在舞會以後和裝卸女工一同吃宵夜的事,她肯定也想不起過去她在清早跑過草地去情夫邸宅和他幽會。城市的嘈雜聲幾乎送不到他們的耳朵裏,房間顯得小了些,似乎是特意使他們雙方的孤獨感靠得更緊。愛瑪穿了一件凸紋條格細平布的晨衣,她的發髻靠在舊扶手椅的靠背上。黃色的牆紙好像是她身後的金色背景。鏡子裏照出她沒有戴帽子的頭,頭發中間有一道白色頭路,她的耳朵尖在緊貼在兩鬢的頭發下麵露了出來。

“唉,對不起,”她說,“是我不好!我一直沒完沒了的訴苦讓你厭煩了!”

“不,決不會!決不會!”

“如果你知道,”她接著說,同時抬起頭來,一雙滾動著淚珠的漂亮的眼睛望著天花板,“我總在想什麼就好了。”

“我呢!啊!我是多麼痛苦!我常常走出門,信步走著,沿著河邊馬路緩緩地走著,讓人群的嘈雜聲減輕我的苦惱,可是苦惱總是死死纏住我,無法擺脫。在大馬路上一家出售版畫的店裏,有一幅意大利版畫,是一位繆斯(希臘神話中九位繆斯,分別掌管文藝、音樂、天文等。)的像。她穿了一件束腰外衣,望著月亮,解開的頭發裏插了一些勿忘草。某種力量不斷地推著我上那裏去,我在那裏一待就是整整好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