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在她的頭腦裏,舞場的地板在無數隻跳舞的腳上有節奏的跳動下起伏著。接著潘趣酒(潘趣酒是酒加糖、紅茶、檸檬等調製的飲料。)的氣味,加上雪茄的煙味,使她昏頭昏腦,她暈倒了。大家把她抬到窗口。天色漸漸亮了,在聖卡特琳山坡那一邊,蒼白的天空上,有一個大的紫紅色的斑點在慢慢變大。青灰色的河水給風吹得微微抖動,沒有一座橋上有人走過。路燈都熄滅了。她蘇醒了,不知怎麼想到了貝爾特,她這時正睡在家裏女傭人的房間裏。可是一輛滿裝長鐵條的運貨馬車在外麵經過,鐵條震動的聲音送到房屋的牆上,把人的耳朵都震聾了。
她突然溜了出來,脫掉她舞會上穿的衣服,對萊昂說她該回去了,最後她一個人待在布洛涅旅館裏。一切都難以忍受,對她自己也一樣。她多麼想像一隻小鳥似的飛得遠遠的,飛到潔白純淨的世界,重新回到青春年代。她走出旅館,穿過大馬路、科廣場和郊區,一直走到一條兩旁全是花園的開闊的大路上。她走得很快,清新的空氣使她平靜下來。人群裏那些人的臉,假麵,四對舞,分枝吊燈,夜宵,那幾個女人,漸漸地好似吹散的霧那樣全都消失了。接著,她回到紅十字旅館,走進三樓那間掛著《奈期爾之塔》版畫的小房間,撲到床上,一直到下午四點鍾,伊維爾來叫醒她。
回到家裏,費麗西泰從座鍾後麵拿出一張灰色的紙,她一看上麵寫的是:“依照判決書副本,判決執行……”什麼判決?前一天確實送來了另一張公文,她沒有看明白,因此她看到下麵的文字驚得發呆了:“遵照國王的旨意、法律和裁判,對包法利夫人……”她跳過去幾行,又看到:“限於二十四小時以內,不得拖延。”——怎麼樣呢?“付清全部欠款八千法郎。”下麵甚至還寫著:“否則將被迫依法律途徑執行,主要是扣押其家具和衣物。”
如何是好?……隻有二十四個小時,就是明天!她想一定是勒樂又想嚇唬她,因為她馬上就猜到了他耍的種種詭計,還有他百般討好的目的。數目這麼多,是誇大了,因此她反而安心了。但是,因為不停地買東西,不付錢,又是借,又是簽期票,隨後又是重簽這些期票,每次延期欠數就要增加,最後她給勒樂先生準備了一筆資金,他迫不及待地等著拿它去做投機生意。她帶著若無其事的神情去他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