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6 (3)
“啊!滾開!”她說。有時候,通奸燃起的心中的欲火更加旺盛,她氣喘,激動,無法壓下自己的願望,就打開窗子,吸些冷空氣,迎著風散開她濃密的頭發,望著星空,希望得到王子的愛情。她想到了他,萊昂。她對他們的幽會已經厭倦了,可是現在如果能和他再幽會一次,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和萊昂相會成了盛大的節日。她要過得痛痛快快。當他一個人付不起費用的時候,她就大方地補足餘數,幾乎每次都是這樣。他想使她明白在另外某個比較廉價的旅館裏,他們也會同樣地舒服,但是她總有反對的意見。有一天,她從手提包裏拿出了六隻鍍金的小銀匙,這是魯奧老爹送給她的結婚禮物。她請他替她立刻送到當鋪去當錢。萊昂隻好照做,雖然他心裏並不願意。他害怕自己的名譽會受到影響。後來,他對這件事想了又想,覺得他的情婦的舉止變得相當古怪,也許設法擺脫她沒有什麼不對。的確有人給他的母親寫了一封匿名的長信,告訴她“他和一個有夫之婦鬼混,在毀滅自己”。
老太太隱約看到了一個總是破壞家庭的怪物,就是說一個詭秘地藏在愛情深處的女妖精,看不出形狀的害人惡魔。她立即寫信給萊昂的雇主迪博卡日律師,這位律師處理這件事十分拿手。他留住萊昂談了三刻鍾,要他醒悟過來,警告他就要墮入深淵。這樣一種私情以後還會危害他的事業。他請求他和她一刀兩斷,他做出這樣的犧牲如果不是為了他本人的利益,至少也為他迪博卡日考慮考慮!萊昂終於發誓他不再和愛瑪見麵。不過他想到這個女人還可能給他帶來麻煩和議論,更不用說他的同事們早上圍著火爐開的那些玩笑,他就責備自己沒有遵守諾言。再說他就要成為一等辦事員,這是應該嚴肅的時候。因此他不再吹長笛,放棄狂熱的感情和空想。因為所有的有產者在容易興奮的青年時期,哪怕是一天,是一分鍾,也自以為懷有無限的熱情,會有遠大的前程。最平庸的浪蕩子也在夢想會遇見蘇丹的後妃。每個公證人的身上都帶有少許詩人的氣質。當愛瑪忽然在他的懷裏嗚咽的時候,現在他也感到厭煩了。他的心好像隻能忍受一定程度的音樂的人,他們對愛情的嘈雜聲無動於衷,再也分辨不出其中的細膩之處,而是一聽就昏昏欲睡了。
他們彼此都太熟悉,因此對帶來百倍的歡樂的相互占有已經失去新奇的感覺。她對他厭倦,正像他對她厭倦一樣。愛瑪在私情中又發現了婚姻生活的庸俗乏味。可是怎樣才能擺脫掉他呢?還有,她雖然覺得這樣的一種幸福是卑劣的,使她丟臉,但是由於習慣或者由於已經墮落到如此地步,她不願意放棄這樣的幸福。每天每日她越來越對它迷戀,但是她要求得太強烈。幸福眼看就要消失了。她把希望落空怪罪到萊昂身上,好像是他背叛了她。她甚至希望會發生一場災禍,能使他們兩人因此分手,因為她沒有勇氣下這樣的決心。她繼續給他寫情書,她有這樣的想法,一個女人應該不停地給情人寫信。但是她在寫信的時候,總看到眼前有另外一個人,她的最火熱的回憶、最美妙的讀物和最強烈的欲望形成的一個影子,最後他變成那樣真實,那樣親切,她不禁驚奇得心急速地跳動,然而不能清楚地想象出他的模樣。他有許多的特征,因此就像一個神一樣隱沒了真麵目。他住在藍色的地區裏,在皎潔的月光下,花香微拂,絲綢做的梯子在陽台下搖晃。她感覺到他在她身旁,他會走過來,用一個吻便把整個人帶走。
隨後她又跌落到地麵上,精疲力竭,因為這樣朦朧的愛情的衝動,比縱情放蕩更使她疲勞。她現在每時每刻都覺得全身處處酸痛。甚至收到傳票和印花公文紙後,愛瑪也不好好看一看。她真想不再活下去,或者水遠睡下去不再醒來。在四旬齋的狂歡日(在四旬齋的第三個星期的星期四。)那一天,她沒有回雍維爾去。她在晚上去參加化裝舞會。她穿了一條絲絨長褲和一雙紅色長襪,戴了一頭假發,用一根緞帶係紮在頸後,一頂三角帽歪到耳朵上。她在長號的狂熱的樂聲中跳了整整一夜。大家圍著她跳。清晨,她發覺自己在劇院的列柱廊裏,身邊有五六個化裝成裝卸女工和水手的人,都是萊昂的朋友,他們說要去吃夜宵。周圍的咖啡館都坐滿了。他們在港口那裏找到一家很差的飯館,老板把他們帶到五樓的一間小房間裏。男人們在一個角落裏低聲說話,無疑是在商量付錢的事。他們是一個辦事員,兩個醫科學生,一個商店夥計。和她在一起的竟是這樣一些人!至於女的,從她們說話的聲調愛瑪馬上意識到她們幾乎全是下層社會的人。她有點害怕了,半坐的椅子向後移,低下頭來。那些人都開始吃起來。她沒有吃。她的前額發燙,眼皮像被針紮似的,全身皮膚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