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1 (2)
他最先建議的是半根石柱,加上帷幔式裝飾,後來又提出用金字塔形,以後又說建成維斯太(維斯太,羅馬神話中的女灶神。)廟那樣,一種圓亭的形狀……或者就“一堆廢墟”。在所有的設計當中,奧梅都沒有放棄要有一株垂柳的想法,他認為垂柳是不能缺少的悲哀的象征。夏爾和他一起去盧昂,到一個承包墓碑的人那裏看各種各樣的墓碑,陪他們同去的是一個畫家,叫沃弗裏拉爾,是布裏杜的朋友,這個人總是愛不停地講同音異義詞造成的俏皮話。夏爾仔細看了百來張圖樣,要了一份估價單,再去一次盧昂以後,夏爾終於決定采用陵墓式的碑,前後兩麵都雕“一個手拿熄滅了的火把的守護神”。至於碑文,奧梅認為最好是用:“Sta viator”(拉丁文,意為:行人止步。),不過他停留在這裏想不下去了。他竭力開動腦筋,不住地反複說:“Sta viator”。最後他想出了“amabilem conjugem calcas”(拉丁文,意為:別踏到心愛的妻子。)它被接受了。
這是一件奇怪的事,包法利不斷地想念愛瑪,卻又漸漸忘記她。他盡力要記住她的形象,可是他覺得這個形象卻從他的記憶中消失,因此他很傷心。但是他每天夜裏都夢見她,他做的都是同樣的夢。他向她走過去,他正要緊緊抱住她,她在他的懷裏立刻全身化掉了。有一個星期,大家看到他每天傍晚去教堂。布爾尼西安先生甚至也去看望過他兩三次,後來就不管他了。據奧梅說,這個老人變得偏狹,狂熱,猛烈攻擊時代精神,每半個月一次的講道中,他都不會忘記講伏爾泰臨死時候的情形,說就像人人都知道的,伏爾泰因為吞食自己的糞便而斷了氣(伏爾泰將死時,不願懺悔,所以教士借此誹謗他。)。包法利盡管日子過得十分節儉,但是遠遠不能分期償還欠債。勒樂拒絕任何一張期票延期。財產即將扣押。他隻好求助於母親,她同意讓他用她的財產作抵押,但是她在給他的信裏狠狠地指責了愛瑪一頓。她提出要一條沒有被費麗西泰搶走的披肩,來回報她作出的犧牲。夏爾不肯給她。他們又吵翻了。
她首先提出和兒子和解,向他建議把小女孩送到她那裏去,好讓她在家裏能得到一點安慰。夏爾答應了。但是到了動身的那一刻,他實在不忍心這樣做。於是他們的關係徹底完全地破裂。他對別人的感情逐漸冷淡,同時卻越來越一心一意地熱愛他的孩子。不過她讓他擔心,因為她有時候咳嗽,臉頰上有些紅斑。他對麵的藥劑師一家,卻興旺發達,喜氣洋洋,件件事都稱心如意。拿破侖在配藥室給藥劑師當助手,阿塔莉給他繡了一頂希臘便帽,伊爾馬剪了一塊塊圓紙片來蓋果醬罐,富蘭克林能一口氣背完乘法表。他是最幸福的父親,最有運氣的人。其實不然!一個野心在暗暗地使他苦惱不堪:奧梅渴望得到十字勳章。他並不缺少所需要的條件。第一,當霍亂流行期間,由於無限忠誠的獻身精神曾受好評;第二,自費出版了多種對公眾有益的著作,例如……他提到題名為《論蘋果酒的釀造和效用》的論文,此外還有,已送往法蘭西學院的關於絨毛蟲的幾份觀察報告,他那本統計的書,甚至他考藥劑師資格上寫的論文。“更何況我是好幾個學術團體的成員”。(其實隻是一個)“總之,”他踮著一隻腳轉了個身,大聲說道,“就單單根據我在火災中的表現我不夠得到嗎!”
於是奧梅就投向了有權勢的人,在選舉當中,他暗地裏幫了省長先生許多大忙。他終於賣身求榮,人格、道德、名譽全都不要了。他甚至向國王送上一份請求書,懇求國王“對他公正地對待”,他稱他“我們的賢明的國王”,將他比做亨利四世。每天早上,藥劑師都急著看報紙,想看到自己有沒有被提名,一直沒有。他實在克製不住了,叫人在他家的花園裏修剪出一塊像星形狀的草地,還有兩條彎曲的草地從頂上伸出去,代表綬帶。他在胸前叉起兩臂,在這塊草地四周走來走去,一麵走一麵心裏想,政府多麼無能,世人多麼忘恩負義。
也許是由於尊重她,或者是想慢慢地清理她的東西會使自己的肉體產生快感,所以夏爾至今還沒有打開過愛瑪經常用的紅木書桌裏的暗格。有一天,他終於在這張書桌前坐下,轉動鑰匙,推一下彈簧。萊昂的信全在那裏麵。這一次不再有任何疑問了。他急匆匆地把它們全都看完,搜遍了每個角落,每件家具,每隻抽屜,牆後麵,他哭泣,他喊叫,他痛苦得失去了理智,像發了瘋一樣。他發現了一隻盒子,用腳蹬穿了底,在散亂的情書當中,一眼就看到了羅多爾夫的畫像。大家對他的情緒消沉的樣子都十分吃驚。他再也不出門,也不見任何人,甚至不去看他的病人。於是人們肯定地說他“把自己關在家裏隻是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