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一切都是空的,沒有父親,沒有人群,沒有人聲,隻有一根綁著他的繩子,隻有他瞪著的這個冷漠空虛的世界。?
年幼的湖藍稚嫩的麵部醜陋地扭曲。?
那種扭曲放在成年的湖藍臉上就叫做仇恨。他沉默,他再也不叫爸爸,他仇恨。?
劫謀終於露出半個滿意的神色,並且打算離開:“繼續。”?
“都像這樣嗎?”?
“把那些婆婆媽媽的,糾纏不清的,所謂人情,所謂溫存,都拿出來洗幹淨再放回去,他必須是我最強悍的手下。”?
手術室裏的人再次接通了牽著湖藍的電極,他們麵臨的將是一個漫長而細致的苦工,解剖從來是這樣的,不管解剖的是肉體還是心靈。?
劫謀出去。?
幾個在過道上守衛的青年隊注定要整夜聽著來自三個房間裏的尖叫、嘶吼、哭泣、大笑,七情六欲注定要在這裏被拿出來,扯碎,粘上,打碎,最後成為缺這少那的精神畸形。?
終於有一個專家從屋裏出來,拿著記錄本匆匆走開,他要去見劫謀。?
劫謀屋裏隻亮了台燈,燈壓得很低,隻能照到劫謀願意看清的桌麵。劫謀一邊聽著報告一邊翻著堆積如山的情報卷宗,他能夠分心兩用甚至三用,他喜歡這樣的高效。?
“我們組一直在對付那名共黨,在亞催眠狀態下審問了他七個小時,抗拒現象並不強烈,可是……他說出來的和清醒時區別不大,仍然是日本人的陰謀。”?
這種稱不上突破的突破不值得劫謀抬頭:“說出來的秘密不是秘密,就算日本人真有陰謀。”?
“是的。”?
“他叫什麼?”?
“零。”?
劫謀在卷宗上劃著的筆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
專家繼續說:“他說了很多數字。”?
“數字?還是密碼?”?
“更像賬目。買進,賣出,拋售,收盤,諸如此類。我們好像在審問一個生意人,一個賬房。”?
劫謀停下了,看了一下專家遞上的記錄本上邊那些數字,扔開了,那沒有意義。?
“湖藍怎麼樣了?”?
“在最初的抗拒後進展順利。他腦子裏雜七雜八的記憶很多,記錄上先生您是在他八歲時收養了他,我們都想不到一個八歲的人會有那麼多記憶,爸爸、媽媽、外婆、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剛出生就死了的妹妹,一整個家族。”?
劫謀沉吟,他短暫地回憶了一下:“我在霍亂橫行的貧民窟找到他,都死光了,就他一個。”?
“他的外婆是絕食死的,為了把食物省給他,這也是他的心病。”?
“現在呢?”?
專家自鳴得意地笑了一下:“他沒有外婆,也沒有哥哥姐姐,他的爸爸很早就扔下他失蹤了,懷著他妹妹的媽媽死於上海政變,和他妹妹一起死在喪心病狂的共黨手裏,您救了他。”?
劫謀想了一下:“小心搞過頭,時間對不上。”?
“我們仇恨和熱愛時都不會想為什麼,我們現在的態度都被過去零碎的記憶決定了,潛意識。”?
劫謀又在沉吟,他幾乎是謙虛地說:“是的。有空多給我講講你的學術,等拿下上海。”?
“是。”?
劫謀終於站起來:“我想去看看湖藍。”?
“現在不行,現在正在進行第二療程。”?
“什麼第二療程?”?
“您要求的。未雨綢繆,讓他比我們更加堅強。”?
“是的,做得好。”劫謀說,“我就在門外看看。”?
湖藍醒了,他掙動,發現自己仍被綁著,嘴裏幹得冒煙,隻能用唾液滋潤,那等於用一滴水救火。“熱死啦……水啊……給口水……”他睜眼,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的一片黑暗,曾經亮到炫目的燈全滅了,周圍沒有人,湖藍想不起自己經曆了什麼,又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