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堅喝過歡送他的送行酒,明天就啟程回江南市了。團長邢山與團政委劉鬆林送厲堅回寢室,三個人又談了大半宿。該說的都說了,互相勉勵的話又說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邢山與劉鬆林告辭走了,說老團長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趕火車呢。他們堅持不要厲堅送,又替他熄了燈。

邢山與劉鬆林慢慢走下樓梯,又走出大門。他們走了幾步,又站下了,朝厲堅的房間行了個軍禮。他們以為厲堅已睡下了,哪知厲堅熄了燈後又起了床,他站在窗後,黑暗中一雙發亮的眼睛目送著他們呢!厲堅見邢山與劉鬆林向他敬禮,他也緩緩地抬起右手,朝樓下的兩人回了一個莊嚴的軍禮!邢山與劉鬆林轉過身,並肩走了。厲堅看著他們的背影在夜色中一點一點地遠去,又一點一點地被夜色吞沒,最後連他們有節奏的腳步聲都消失了,他才關上窗戶。

這一晚,是厲堅在部隊的最後一晚。

厲堅不想睡,也睡不著。他馬上要離開這個熟悉的軍營了,他怎麼睡得著?他下了樓,今晚是陰天,沒有星星,也沒有月光。白天樹影婆娑的通往機場的林蔭大道上黑乎乎的,大道上靜悄悄的,厲堅的腳步聲在黑夜裏就變得特別的響。他立即放輕了腳步,生怕驚醒了官兵們的好夢。其實,部隊的營地離大道有五十多米呢,他的腳步聲怎麼會驚了他們的夢?

厲堅在營區裏慢慢地走著。暗夜裏,所有的景物看上去盡管一切都是模模糊糊,但厲堅眼睛不用看,也知道哪個地方是什麼東西。他當了20多年的兵,在這個營區生活了18年(4年是在航校度過的),這營區裏的一草一木早刻在他的腦海裏,爛熟在心了。如今,這熟悉的一切明天他就看不到了,他雖然是個軍人,是個男人。但此刻,他感慨萬分,甚至有些傷感。他在營區裏兜著圈子,兜了一圈又一圈。他用心在跟營區裏的景物交談:"老朋友們,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們會想我嗎?你們會記得我嗎?"草木無語,所有的景物在夜色中默然無語。它們哪裏會說話?它們又哪裏會知道人類的情懷與情感?它們當然更聽不懂厲堅所說的話了!

厲堅啞然失笑!

已是淩晨三點多了,厲堅的軍裝都被濕潤的夜氣弄得濕乎乎的,一頭濃密的黑發也濕乎乎的,他毫不在意。厲堅意猶未盡地走著,他出了營區,又朝機場走去。

新型的戰機已有六架停在了停機坪上,後麵還有大批戰機將陸續裝備部隊。前幾天,邢山組織試飛時,厲堅眼紅透了。厲堅鏗鏘的軍營生活就是在機場開始的,現在要走了,他想跟他的老夥計們道個別,再順便看一下新型戰機。

厲堅在機場的水泥地上疾速走著,這裏有他太多的往事與回憶,如今都塵封在他的心底了。遠遠地,能看到前麵機窩裏的戰鷹了。厲堅朝他的001號機窩走去,離機窩還有十多米,警覺的哨兵就拉開了槍栓,他的聲音也如同他刺刀上的寒光:"口令!"

"泰山!"厲堅從容沉著地回答。

哨兵是機場場務連的老兵,他夜鷹似的眼睛盯著麵前的人。他認出了厲堅,這個飛行部隊赫赫有名的團長。不過,場務連跟飛行部隊雖是兩個單位,他也知道厲堅已轉業了,現在新任團長是邢山。但他仍"啪"地一個立正,向厲堅行持槍禮:"報告厲團長,場務連一連一排三班班長沙衛東正在值勤,請指示!"他不明白已轉業的厲團長這個時候跑到機窩裏來幹什麼?

厲堅說:"稍息!"接著,他又說,"我明天就要離開部隊了,晚上睡不著覺,想再一次看看飛機,跟老夥計道個別!"

沙衛東攔住了要靠近飛機的厲堅。說:"對不起。根據規定,非軍事人員不得進入機場,您現在已不是軍人了,請您馬上離開這裏!"

厲堅一愣,隨即說:"好好,我馬上離開!"哪知沙衛東掏出手電亮了兩下,馬上有兩個戰士跑步過來。沙衛東說:"你們把轉業的厲團長送出機場!"他又朝厲堅行了個軍禮:"請原諒,厲團長!"

厲堅說:"沒關係,你是個好兵!是我做得不對,再見!"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紀律是鐵的,紀律是嚴的,這就是部隊。任你是團長還是功臣,一旦脫下軍裝,你就不是部隊的人了。厲堅想:哨兵說得對,他已不是軍人了,已沒有資格進入這個機場了。這個熟悉的機場,隻能永遠刻在他的心中。曾幾何時,他率領機群從這個機場起飛,直插藍天,攪起滿天風雲!曾幾何時,他在這個機場上發號施令,指揮著一群群戰鷹去執行任務。那時的他,他是這個機場的魂!他嘴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通過無線電傳到在空中執行任務的飛行員們耳中,如果是出擊命令,那驚天霹靂能讓蒼穹震動得顫抖;當然,他也可以讓戰鷹終止搏殺,帶著硝煙返航。隻等他的一句話,他的話就是命令。這時的他是何等的威武!何等的叱吒風雲!可是現在,僅僅是一道轉業的命令,這個機場對他馬上變成了一個軍事禁區。他現在的身份不是軍人,是個老百姓。盡管是一個即將上任的市委副書記、副市長,在這個軍事禁區麵前一點也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