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這個家,我才知道杜圓圓為什麼想我搬來同住,她確實寂寞。方方上小學了,住在簫市最昂貴的寄宿學校,一月才回家一次。何開來雖然呆在家中,但他以著書為由,成功逃離了家庭,他隻是在吃飯時出現一會兒,平時基本上是見不著人的。她若想說話,也隻有跟小保姆去說,而她又不願跟小保姆多說話,覺著說多了有失主人的身份。杜圓圓在家中的樂趣主要是拿著一個算盤算賬,算她今天又賺了多少錢。
後來,我還知道他們這對夫妻不隻分床睡覺,並且是不做愛的。他們總共隻做過兩次愛,一次是在剛認識那天,一次是在新婚之夜。這種事,杜圓圓說多少,我聽多少,我也不便多問。對此,杜圓圓也認了,她找何開來,好像找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知識分子,她要嫁給知識分子。她對何開來寫書有種發自內心的敬畏感,何開來坐在書房內,她輕易是不敢進去的,因此,何開來在家裏的地位比我想像的要強許多。
其實,何開來在書房內根本不在寫作,他究竟都幹了些什麼?我不甚清楚,大概不是跟小狗玩就是跟文如其在網上打牌,或者就是什麼也沒幹。我這樣說,估計並沒有冤枉他。那天,我上書房想用一下電腦,何開來不在,電腦是開著的,我打完字,看見文件夾裏的《中國人史綱》,順手就打開看了看,裏麵隻有一行字:
中國人的曆史是從虛構開始的。盤古說:我開;女媧說:我補;共工說:我撞;神農說:我嚐;精衛說:我填;誇父說:我追;後羿說:我射;嫦娥說:沒射著!
我正在暗笑,何開來寫書,嗬,寫了那麼久,就這麼一行字。這時,何開來進來了,我聽見他在背後氣急敗壞說,你在幹嗎?
我回頭發覺他異常生氣,氣得連眼珠也跑走了,眼睛裏全是眼白,我說,哥,你這樣子好難看,你這麼生氣幹嗎?
何開來說,你幹嗎看我的東西?
我說,哦,你就因為這個生氣?我看看你的書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情書。
何開來說,哼。
我說,嗬,你的《中國人史綱》寫得很好,可惜就是太短了些。
何開來說,少給我貧嘴,我問你,是不是杜圓圓派你來查我電腦的。
我說,杜圓圓派我?她幹嗎要派我查你電腦,你電腦裏有秘密?
何開來說,好了,好了,你快出去,懶得跟你說。
但何開來還是把我當作杜圓圓的特務,大概是防我告密,晚上杜圓圓一回來,他就表情悲壯地宣布他不想寫書了。那段對話,想起來我還想笑。
杜圓圓說,為什麼不想寫了?
何開來說,這種書,我發現已經有人寫得很好,不用再寫了。
杜圓圓說,是不是有人搶在你前麵,把你要寫的東西都寫了?
何開來說,是。
杜圓圓失望說,誰這麼缺德,那你不是白忙了。
何開來說,是。
杜圓圓安慰說,不寫也好。你寫書,整天一個人呆在書房裏也沒意思,你不寫書,以後就可以多陪陪我們了。
既然何開來不想當曆史學家了,那就得多盡點做丈夫的義務。這個晚上,何開來的表現相當好,一直溫情脈脈,他們大概又做了一次愛。
這回做愛,似乎對她後來的生活影響非常大,就像注射了一劑興奮劑,杜圓圓身體內部的某些東西被調動起來了。此後幾日,她一有空就跟我嘮叨她的身體,她說,她本來可是個美女,臉蛋,身材都是很好的。怕我不信,她又拿出十年前的照片讓我看,十年前照片上的杜圓圓,長得確實不難看。這讓我感到可怕,一個人在時間中怎麼就變得這麼麵目全非呢。杜圓圓說,她的身體是在上一輪婚姻中毀壞的,丈夫有了外遇,她很痛苦,但又沒有辦法,後來她發現吃東西可以緩解痛苦,她就不停地吃東西,凡是可以吃的東西,她都吃了一遍。幾個月下來,再到鏡子前一照,嚇得自己都不敢認了。現在,她有了何開來,她要對何開來好,可她胖成這樣,實在有點對不起他,她減過一次肥,因為太忙,沒能堅持住,她決定再次減肥。
杜圓圓減肥的決心不可謂不大,她是運動、節食、藥物、器械一齊上,簡直就是對自己身體發動的一場戰爭。她一天隻喝水和吃少量的水果、蔬菜,某某牌減肥膠囊早、晚各服一次,據說可以燒掉體內多餘的脂肪。白天照常上班,在三家蛋糕房間跑來跑去,既是工作,又可減肥。晚上七點,去附近的瘦身俱樂部接受專家減肥,讓工作人員把她綁在器械上折磨一小時,其實,那些器械跟以前的刑具也沒什麼差別。八點以後,她叫上我一起散步一小時,九點半左右回家,在滴了香薰油的浴缸內泡半小時,這個秘方是一位老中醫傳授給她的,大約可算最有情調的一種瘦身法了,但不知道效果怎樣。
杜圓圓動員何開來也一起減肥,杜圓圓說,你也太胖了,你跟我一起減肥吧。
何開來不屑說,減肥是你們女人的事,我們男人胖就胖點,無所謂。
杜圓圓說,減肥真挺好的,我開始減肥以來,精神就特別好。
何開來說,那是你。
杜圓圓說,你別那麼懶,你看看你自己,你再不減肥,就超過我啦。
何開來被逼著,果然看了看自己,但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有意思,好像他看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一具與他無關的別人的身體。何開來說,隨他去吧,反正我沒興趣減肥。
杜圓圓說,哼,你這死樣,等我減成一個苗條少女,我就不要你了。
何開來看看她,不得不笑了,說,你真有理想。
杜圓圓減肥,確實還是頗有成效的。她特意買了一杆電子秤,早上起床稱一次,晚上睡前稱兩次,大概再沒有比看見秤盤上的數目字更令她興奮的事情了,哇!又瘦了幾兩幾兩啦。杜圓圓蹲在秤上,搖著碩大的屁股,也不管何開來怎麼不願意,她一定跑進書房,將他拖下來,專門再稱一次給他看,邀功說,你看,我又瘦了幾兩幾兩啦。何開來當然不看,隻是隨口亂應,哦,又瘦了幾兩幾兩。杜圓圓說,有沒有比昨天更漂亮些。何開來說,更漂亮些。杜圓圓瞥一眼何開來,好像不太相信他這麼廉價的應和,又走到鏡子前,獨自再確認一番,最後的結論應該是確實更漂亮些。杜圓圓這才放心地準備睡覺。
這段時間,我想,她應該是幸福的,但照例,幸福總不會長久,總有不幸福的事情突然光臨。一天晚上,杜圓圓泡過香薰油浴,剛想稱稱體重,身上就癢起來了,先是背上一點癢,杜圓圓試圖自己解決,將手扭到背部,勉強搔了幾下,不料越搔越癢,隻好趴在沙發上求我們幫忙,沒想著,幫她搔癢隨後就成了我們的固定節目。白天她是不癢的,她的癢總在泡完香薰油浴後的幾分鍾內準時發作,開始是我和保姆輪流幫她搔,搔癢的地點從客廳的沙發搬到了她自己臥室的床上,她把上身的衣服脫光,她覺著隔著衣服搔不過癮。麵對杜圓圓廣闊的後背,老實說,我有些頭疼,而且剛泡過香薰油浴的後背,十分油膩、燥熱,就像一片熱氣騰騰的沼澤地,我的手指在上麵運動,很快就感到酸疼。杜圓圓也從不叫停,她的嘴巴捂在枕頭上,一直哼哼唧唧的,好像不舒服,又好像很舒服,慢慢地她就打起呼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