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3)

婚後,何開來好像就沒回過家,他大概是不想見我們了吧,因為我和母親都反對他的婚姻。反而是杜圓圓,總是定期前來探望母親,每次來,還不忘帶點什麼東西,比如一盒蛋糕或者一籃水果。她這樣做,還是有效果的,母親慢慢也就認她這個媳婦了,起碼是見麵不會引起生理性的反感了。

她很喜歡說話,幾乎可以用聒噪這個詞,在我家,都是她一個人在說,她和何開來如何如何。他們婚後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好,至少杜圓圓嘴裏說出來的是這樣。在杜圓圓嘴裏,何開來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很戀家,很喜歡小孩,待方方很好,就跟親生的一樣,他不想再要自己的孩子。他們學西方人分床睡覺,這點,杜圓圓雖然有些不滿,但也覺著對他們是合適的,倆人一同睡覺一同起床,也是不現實的。她白天很忙,而何開來是在白天睡覺,白天他們很少見麵,一般要到晚飯時間才見麵,飯後,她看電視,何開來和方方一起跟小狗玩。等大家都睡了,何開來上書房開始工作,他要寫一部《中國人史綱》。他是用電腦寫的,電腦那東西,她不懂,碰也不敢碰,聽說那東西還可以上網,在網上可以跟全世界的人聊天。也不知道何開來用電腦是怎麼寫的,隻見他在電腦前敲來敲去,字就出來了。他很少上班,並且準備辭掉電視台的工作,專門寫書。反正這個家也不靠他賺錢,杜圓圓說,他在家安心寫書,她是很支持的。

杜圓圓說起何開來寫書,不僅僅是支持,口氣是自豪的,很有幾分崇拜的,盡管我不太相信他會寫《中國人史綱》,但也沒理由不為他高興。他和杜圓圓一結婚,就由一個遊手好閑之徒變成了一個曆史學家,多好啊。

那段時間,家裏隻剩了母親和我,杜圓圓若是不來竄竄門,真還有些淒涼。杜圓圓覺著我們沒必要住在這兒,建議我們也搬去跟她一起住,她那兒好幾間房空著,正需要有人住呢。她住在怡家花園,一幢三層的小別墅,那是簫市的富人區,住在裏邊自然舒服得多,可杜圓圓再怎麼拿我們當親人,我們也沒臉麵跟著何開來住到她家去,那算什麼呢。

杜圓圓不明白我們為什麼不跟她一起住,杜圓圓說:我家又有保姆,你們可以什麼都不用幹,真很方便的。

母親說,我住這兒幾十年了,習慣了,還是住這兒踏實。

母親雖然謝絕了杜圓圓,但還是有點感激的,母親正在改變對她的印象,有一次,母親甚至說,沒準,何開來找杜圓圓也是對的。想起何開來,母親又非常失望,他竟然連家也不回,真的還沒有人家杜圓圓好。母親連帶又想起何雨來,何雨來在戒毒所已經有一年多,現在,快要回來了。

母親說,何雨來快回來了。

我說,嗯。

母親說,她回來會怎樣?

我說,不知道。

她還能怎樣,我聽說過,吸毒是戒不了的。說真的,我有點害怕她回來,我害怕和一個吸毒的人住在一起,好像吸毒是種傳染病,也會傳染給我。母親則多少還抱點希望,她不是把戒毒所理解成一所監獄,而是一所學校,也許何雨來從裏麵出來就獲得了新生呢。

釋放那天,是我和母親一起去接的,在戒毒所門口,所有吸毒的人,見了親人都立刻大哭起來,何雨來也撲到母親身上裝模作樣地哭了一通。很快我就發現,這是一場表演,他們不是哭給親人看的,而是哭給看管人員看的,大概這是戒毒所的最後一課,表示痛悔,表示與過去訣別,表示戒毒成功。雖是表演,效果也是有的,許多親人卻是真的哭了,比如我的母親。何雨來抹抹眼淚,問,哥怎麼沒來接我?母親哽噎說,不在家。何雨來說,去哪兒了?母親說,去結婚了。何雨來說,什麼叫去結婚?母親覺著是說錯了,但想一想,又覺著也沒錯。解釋道,是去結婚,就是去女方家裏結婚。何雨來說,哇,哥倒插門,哥為什麼要倒插門?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母親就沒回答,何雨來又問,哥跟誰結婚?母親說,杜圓圓,你不認識。

何雨來立即要求去看杜圓圓,這是她釋放後的第一個要求,我們無法拒絕,隻好帶她先去蛋糕房。沒想到她一見杜圓圓又大哭起來,好像是要把戒毒所門口的情景重演一遍。杜圓圓早就知道何開來還有個吸毒的妹妹,杜圓圓看著她哭,不知道怎麼辦。何雨來哭完,又嘻笑起來,問杜圓圓,你就是我嫂子?杜圓圓說,嗯。何雨來說,你不是我嫂子。杜圓圓說,我是。何雨來噘了嘴,不屑道,你不是,你怎麼可能是我嫂子。杜圓圓的臉就掛不住了,我母親趕緊說,你別跟她計較,她從小就不學好。何雨來又朝母親噘嘴,一副她才不屑跟誰計較的樣子,接著,她一跳一跳地從蛋糕房跳到了街上。

母親又給杜圓圓賠了幾個不是,才拖了我追到大街上,何雨來站在離蛋糕房一百米遠的地方等我們。母親本來是想罵她幾句的,但一想我們初次見杜圓圓,也是差不多的感覺,也就不罵了,她甚至還對何雨來笑了一下。何雨來受到鼓勵,又大叫說,哥怎麼會找這種人?哥住哪兒?我去找他。何雨來這樣說時,突然變得神氣十足,好像她對何開來負有莫大的責任,隻要她找他一說,何開來就會休了杜圓圓似的。母親說,就你多事,先給我回家。何雨來說,不,我要去找哥,他住哪兒?母親說,他住怡家花園13號,要去你自己去。

何雨來就一個人去了何開來那兒,她大概被杜圓圓的別墅鎮住了,回來再也不提何開來找杜圓圓有什麼不妥,隻是連連感歎哥住的房子怎麼漂亮,那口氣不僅僅是羨慕,她一定在後悔,後悔不該一見杜圓圓就那麼不恭,那可是個有錢的嫂子呢。

此後,何雨來就天天去何開來那兒,看來她是想把怡家花園13號當作自己的家了。我不知道她和杜圓圓是怎樣和好的,杜圓圓是怎樣接受她的,後來我才知道,杜圓圓根本就不接受她,她隻是憑著何開來也住在那兒,才在杜圓圓的家裏肆無忌憚地出入,好像這家的主人不是杜圓圓,而是她何雨來。見了杜圓圓,她也不打招呼,隻管圍著何開來說東說西,有些話,在杜圓圓聽來,不應該是何開來和何雨來之間可以說的,她甚至懷疑他們的兄妹關係有點不正常。何雨來,不太像一個妹妹,而是像一個不知羞恥的第三者,蠻橫地插在他們中間。杜圓圓終於忍無可忍,堅決不許她進門。為這個,何開來還跟她吵了一架,但那個家,畢竟是杜圓圓說了算,何開來也沒有辦法。

不久,何開來回了一趟家,他的變化讓我吃驚,他變胖了,胖了好大的一圈,他大概也覺著原來的自己和杜圓圓實在不般配,所以先在形體方麵拚命地追趕,現在,他們站在一起,是有點夫妻相了。他的眼睛眯起來了,原先的大眼睛不見了,眼裏的那點無辜的無所謂的神氣也不見了,他眯起來的眼睛裏麵什麼也沒有。

我說,哥,你怎麼胖成這樣。

何開來很陌生地看看我,又很陌生地看看自己,解嘲說,我有那麼胖嗎?

我說,沒有,跟杜圓圓比還差一點。

何開來瞟我一眼,就不理我了,轉而問母親,何雨來呢?

母親說,她不是天天在你那兒玩。

何開來說,沒有,她又開始吸毒了。

她又吸毒了?她又吸毒了?母親瞪著何開來,眼晴突然變成了可怕的三角形,嘶聲道,她怎麼又吸毒了?她不是天天跟你玩,你怎麼不管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