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遂相引著同入觀中。先自去稟真人道:“弟子奉法旨,已迎燕弟到此候見。”真人道:“可請過來。”燕青聞命,忙走至座前,哭拜於地,道:“弟子燕青,隻為弟兄情義,不忍見其死於非命,痛入骨髓,不知還是宿孽當受,不知又是數命應該?祖師具天人冰鑒,自悉其中來去,特來懇求,萬望指迷。”
羅真人忙叫公孫勝扶他起來,說道:“燕義士請坐,待我與你細說。”燕青領命,坐在旁邊凳上。真人說道:“大凡天道有個循環,氣數有個劫運,國家有個成敗,善惡有個報應,一一察來,不爽毫厘。其間生忠生佞,或為國,或害民,往往觸怒人心,以致生變作亂,不一而足。從眼前所見所聞看來,雖若人事差池,若就大頭腦算來,實皆國家之敗運與氣數之劫運使然也。譬如大宋當興,自生出太祖、太宗仁聖之主來,創成帝室。當時豈無魔業,但聖明在上,便自然消散。到了後來敗運,又恰當劫數,故生庸主,洪太尉放走了妖魔,蔡、童、高、楊奸臣妒賢忌能,將一班虎狼好漢都驅逐於水滸中,以造就國家之衰敗。雖眾義士以‘忠義’為心,欲‘替天行道’,然弄兵水滸,終屬強梁。虧得後來知機,改邪歸正,縱有十分過惡,已消八九。況又蕩平三寇,款服一方,盡忠報國,其功足以謝罪。若有賢臣當國,優禮用之,一場冤愆,俱消散矣。無奈國家之前劫雖消,而後劫尚隱伏於未起,故不得不借奸臣屠戮忠義,以釀後患。此宋公明眾義士所以遭其暗害,重結新冤以為後劫者也。莫說宋、盧二義士身受其害,自然造成劫數,就是燕義士這等憤憤不平一段激烈之氣,亦是劫數中的種子,何況於他!”
燕青因又問道:“奸臣造惡,轉成劫數;劫數之滅,不禍於國,即殃於民,卻於起釁的奸臣無損。這樣天理,不幾漏網?”羅真人道:“怨氣不消,造成劫數,此氣數操其大網耳。至於細小奸人,今日算人,異日受人之算;今日害人,異日得人之害。此又善惡之報應也,如何得能漏網?須知劫數自劫數,報應自報應;又須知劫數中亦有報應,報應亦有劫數。此天理所以昭彰,天運所以循環也。”
燕青聽了,方豁然大悟,又拜伏於地,道:“燕青愚昧,不識仙機,感蒙祖師指示,一旦了了,始知宋、盧眾弟兄雖死於奸人之手,實劫運尚未曾消完。今始知奸人雖弄權肆惡於而今,終必改頭換麵,受惡報於異日。天理既不爽毫厘,人心又何煩過激。燕青自茲以後,當安心從眾弟兄,再托生,以完劫運,以報奸仇矣。但不知眾弟兄異世浮萍可能複聚?”羅真人道:“鳥自投樹,魚自歸淵,氣之所致也。一氣而來,自一氣而往,怎麼不能複聚!但一百八人中,陣亡者已應其劫;坐化者自歸其位。今後聚者隻不過受職被屈及辭去憂悶而死這班人耳!今各已托生人世。就是我弟子公孫勝,雖雲修道,劫亦未消,也要去走遭。”
燕青聽了,暗暗屈指一算。因說道:“將來幾人既能複聚,弟子前日過梁山水滸,見其山枯水竭,樹木凋殘,恐不能複興忠義。”羅真人道:“生一豪傑,自生一靈地,以發其跡。天下皆水,是水皆滸,何定於梁山一泊?”燕青說:“水滸若不定限於梁山,則前差後別,恐失本來。”羅真人道:“鬥轉則星移,朝廷尚不能世守於汴京,水滸安可認定梁山?當日一百八人,是應罡煞,近日吾見二十八宿與九曜,俱已沉晦失度,將來幾人,魄應罡煞以消冤,氣應星曜以應劫。到了冤消劫盡,魄聚氣升,罡煞原是罡煞,星辰仍是星辰。燕義士諄諄叩問,自是有心人所為。但天道難知,即聞之而天機亦不敢盡泄。義士但略識其大意可也。”
燕青聽了,因又問道:“天機固不敢盡泄,但弟子情深,尚有不盡之請,望祖師慈悲指引。”真人道:“燕義士還有甚言?”燕青道:“這幾位弟兄,祖師說已托人世,不知弟子此去天涯海角,可能親見得一二人否?”羅真人點頭道:“真情重也!吾今有四句偈言,汝當記之。”因說道:
有婦悲啼,在於水溪。
懷藏兩犢,盧兮宋兮。
真人說完,遂喚公孫勝近前,暗說了幾句,道:“你今送燕義士下山,完卻前因,來尋後果可也。”二人遂拜謝而出。公孫勝因留燕青到小房中,以敘久闊。隻因這一敘,有分教:
求福招愆,因貪反失。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