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摸著傻女人的肚子說了最後一句話:“我想要個孫子。”
傻女人從此學會了哭。
昨天,女人背著王老漢不知在哪裏弄了些布,家裏織就的那種粗帆布,王老漢問,女人卻是不會說,隻是拚命的搖頭,王老漢舉起的手又放下了,他想起了老太太臨死的話。
王老漢指指布,讓女人送回去,女人隻是拚命搖頭。
今天,女人突然要臨產。
王老漢磕頭如搗蒜,隨著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嬰兒呱呱墜地。
是個兒子,王老漢很高興,送了接生婆一斤白麵。接生婆看看他的家境,隻是拿走了一個饅頭。
孩子一生下來,日子似乎開始好轉了,因為就在當晚,他家院子有些嗖嗖的嘈雜聲,接著噗通一聲,什麼東西墜地。
一隻死雞。
王老漢驚異了很久,看看昏死過去的媳婦,繈褓中的嬰兒,終於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拔毛,開膛,煮鹽水雞湯。
孩子起名是個有學問的事,王老漢鬥大的字不識一筐,自然抓耳撓腮,問傻女人,得到的隻是憨憨的笑,似乎她的任務已然完成。王老漢想起了娘,他娘曾經說過,這代要是不斷根,老王家該是“淩”字輩了。
三個字的名字有了倆,王老漢覺得快成功了,王淩田,王淩土,王淩花……實在想不出啥好字,索性就叫王淩吧,那個“淩”字,王老漢是不會寫的。
“等娃長大識字,讓他自己寫,寫啥就是啥。”王老漢這樣對女人說,女人的憨笑就是同意,王老漢一直這麼認為。
一直到孩子幾歲,院子中時不時的都會落些禽類,當然最多的是雞,也有鴨子,王淩是吃鳥長大的。
王老漢開始燒香,拜大仙,拜他娘。
傻媳婦也一天好似一天,孩子七歲那年,她做了第一件衣服。也就在那一天,他的孩子第一次出現了叛逆,大喊大叫,因為他的娘是個傻子,小夥伴們都這麼說。他開始不讓他娘摸——他娘的手總是很髒,也不穿他娘做的衣服——他娘總是把扣眼弄錯位,而且個數也不對,他甚至不讓他娘在小夥伴麵前出現,更不讓他娘送上學,每逢他上學總是要狠狠瞪他娘一眼,因為他娘總是偷偷地跟著。幾次訓斥之後,女人隻有在門縫裏看著兒子背影離去。
十幾歲那年,女人上地幹活不小心摔斷了腿,王老漢年事已高,家裏的活自然要讓王淩多操對些,當王淩把做的飯摔給女人時,王老漢打了他。
女人哭求,王淩的怨氣更深了,因為這都是傻女人引起的,王淩跑出門,卻被一隻尖嘴的“小狗”狂咬。不知為何,隻要他對母親發火,總是會在他落單的時候出現這麼一隻可惡的小狗,咬的他體無完膚。
王淩上大學時,沒有人知道他有個媽媽,直到女人背著一筐雞蛋,蘋果,柿子出現在他麵前,嗬嗬笑著掏出一堆零錢遞給他,他的同學驚呆了,尤其是他把那零錢仍在女人臉上的時候,女人那種傷心,害怕的表情,震撼著在場的沒一個人的心。
沒有女孩喜歡王淩,他也沒有朋友,他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
王老漢死的時候,王淩還沒畢業,王淩記事以來第一次主動喊了聲媽媽。
“媽媽,你要跟爸一起死,我會過的更好。”
女人就是這樣死的。王淩發誓,他內心不是這樣想的,他隻是說一句怨言,他以為傻女人聽不懂的……。
王淩是被那隻不知啥時候隨時出現的“黃狗”咬死的,王淩對那隻小黃狗太熟悉了,雖然他後來知道那並不是狗,是黃鼠狼,尖尖白下巴的黃鼠狼,還有個別名,叫黃皮子。
王淩清楚地看見老婦頭上的傷疤,那是那天撞桌腳時留下的。
“不對,我母已經死了,他怎麼還會在這裏給我燒紙?”
老和尚啪的一巴掌拍在王淩腦門,“你還有臉說,你母親肉體雖死,心卻在你身,她之所以還能在這給你燒紙,是因為他想要照顧你的心已然使他死不成,活不得,成了一個活死人,也就是中陰身,永遠彌留於陰陽之間,除非你能破開陰陽界,否則你母親永遠無法成鬼,更無法成人,別說成,除了徘徊在陰陽界的少有東西,她既看不見人,也看不見鬼,她活著是個可憐的人,死了連悲慘的鬼也做不了,這都是拜你這兒子所賜啊!”
“不可能!媽,你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你再看!”
“這是我娘栽的那棵槐樹!”
“不錯,是槐樹,隻是你娘栽的時候並不知道它是槐樹,你偷吃人家的棗被人打,還記得麼?她雖然不會說話,可是她抱著你替你挨了多少打?從那以後,你娘到處找棗樹,可惜,別人給她的卻是一棵槐樹苗。”
“你再看!是誰栽了那棵樹?”
“我……娘……”
“那你看看你娘是用什麼澆的那棵樹?”
“是……是……娘腕子流的血!我娘怎麼那麼傻!那麼傻啊!”
“家裏沒有水,她隻是想讓她的兒子早吃上棗而已。”
“我這不孝子,留在世上有什麼用!”王淩猛然一頭向院中的槐樹撞去。
“這棵樹,是娘因為兒喜歡吃棗而用鮮血種的麼?我要死在此樹下!”身形從樹中穿過,心中一凜這才想起,自己早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