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五了嗎?一輪皓月掛在竹梢,竹影搖曳清風徐來,這裏的月亮似乎比別處更大更純粹明亮。
有輕輕的腳步聲尾隨她而來,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阿遷。
“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啊!人月兩團圓,真好。”蘭若望向那一輪清輝癡癡道。
“很小的時候,總愛問爹爹,娘在哪裏?有一次,爹爹忽指窗外的明月道‘你看那月亮,上麵是不是影影綽綽像有人,那是你娘在上麵看著你’。我就哭著纏爹爹帶我去找娘,爹爹說你看月亮那麼小,隻比家中碗碟大一點,咱們再一去就沒地兒了……”蘭若笑了。
身後阿遷沒出聲,靜靜地聽著。
“後來,爹爹架不住我的胡纏,就將木盆放到院中,汲了一盆清水。他讓我從木盆裏看,我一見盆中果然有一輪圓亮的光輝。他將我袖子挽起,讓我自己在盆中撈,我就撈啊撈啊……弄得全身透濕也撈不著,終於哇地哭起來。爹爹跑過來把我抱到腿上,他捧起一捧清水,讓水汪在掌心,他說你看,我不是撈起來了嗎?他的掌中真的有一輪小月亮。他讓我喝一口那水,我照做了,然後他就說‘現在娘就住在你心裏了,記住,不可以好哭哦!一哭,心中的小月亮就從眼睛裏跑掉了’,我嚇得敢緊抹掉淚水,真的輕易再不敢流淚了。後來漸漸大了些,知道那都是爹爹在哄我,但我還是相信娘就在月亮上望著我,因為不管我走到哪兒,一抬頭她總在那兒。再後來爹爹也去了,那年我隻身一人往這裏投親,常月夜裏一個人穿行在荒野,倒也不太害怕,因為我相信爹娘在陪著我,一路照亮我前方的路……”蘭若笑著笑著,忽一陣鼻酸,眼前漸漸模糊。
“阿遷!我小時候好傻是不是……”蘭若抹了一把臉,自嘲地笑道。一回頭,她看進了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是你”她隻覺胸口突地一顫,接著心就狂跳起來。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眼神好複雜,有一瞬她差點以為他會衝過來將她摟入懷抱,然而那眸心的兩團火焰一閃即逝,當她凝神回視時,他眼中的溫度已經退卻,退卻成淡淡的懊惱和疏離。
“是你呀……我還以為是阿遷,對不起……”蘭若喉頭發幹,胸內像有隻無形的大手攥住了心狠狠一捏——她不由得粗喘了幾下。雖低下目光,卻仍能感覺到他的注目,是憎惡的目光吧!她提及自己的爹娘,一定勾起他傷痛與仇恨的記憶了。
她的指又在衣擺上扭來扭去,每每不知所措時她就會做這種小動作。“讓你失望了。”盯著她互絞著的小手,歐陽鴻慚忽有些氣惱,他不及深想自己的惱意因何而生,就像他剛剛突然的心痛,毫無征兆的突然撞過來。
蘭若也有點惱,她是氣自己太不爭氣,平日明明很堅強,好像什麼都能獨自麵對獨自扛,為何獨獨麵對他時,就變得這麼脆弱,他的一個冷睨,半句冷語,就能讓她心酸不已。
……
兩人都沉默了,靜靜地佇立著,氣氛忽變得有點曖昧起來。
“那個……謝謝你。”歐陽鴻慚不自然地打破僵局。
“嗯?謝什麼?”蘭若一時沒緩過神。
“這次多虧你,不然他們就要死在錦衣衛的獄中了。”歐陽鴻慚道,他的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
“你何必謝我,他們也是我的家人啊,莫說如此,就算是要陪上我這條命我也會救的!”蘭若回視他,輕輕地一笑離去了。
人真是一種別扭又矛盾的生物,高興時偏要喜極而泣,心碎了卻要強顏歡笑,歐陽鴻慚心想。
她臨去時的一笑,何其憂傷……
“打算何時娶她?”低啞的聲音來自矮樹叢後麵。
歐陽鴻慚一僵,他已經聽出說話者是誰。“什麼娶她?我何曾說過要娶她?”
“你少給我裝糊塗,那日你分明答應我了,隻要我救他們,你就還像從前一樣對若兒。”一道黑影像一隻極速旋轉的大陀螺,升到半天脯又穩穩落下,半截的身子,下半身自股下斷得光禿禿的,來者正是藍天罡。
“感情這種事不是答不答應就可決定的,你活了這麼大歲數,難道這也看不透?”歐陽鴻慚冷笑道。
藍天罡沉默了半晌,忽嘿嘿一笑“小子,我答應過若兒,不會對你怎樣。但我不能動你,不等於我也不能動你那兩個兄弟。”
“你……什麼意思?你對他們下了毒?”歐陽鴻慚眯眸。
“哼哼……我不知道,一切隻在你。”藍天罡一揚手,袖中鏈子飛出纏上竹杆,身如一隻龐大的蜘蛛在竹間蕩了幾蕩,消失在幽深的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