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談談你的新工作。”

南孫希望她飛來飛去之際,不再會有空到大都會客串。

鎖鎖卻不願談這個問題。“最近看了什麼好小說?”

“對了,你到倫敦的話通知我,想托你買幾本書。”

“包我身上。”她點起一枝煙。

“有沒有找到舅母?”

鎖鎖一怔,像是刹那間想不起有這麼一個人,這麼一回事。

南孫即時後悔,立刻改變話題,“我還以為你會帶男伴出來。”

“還沒有固定的男友,你呢?”

“也沒有。”

鎖鎖感喟地說:“見得人越多,越覺得結婚是不可能事。”

南孫奇問:“你想結婚?”

“才不呢,”鎖鎖駭笑,“咦,那些男人。”像是在大都會耽過,從此怕了男人。

“會有好人的。”

“在大學裏也許,但好的男人泰半像沉靜的孩子,你要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們,也是很累的一件事。”

南孫想業沒想過這一點,也不明何以鎖鎖有這種過來人的語氣。

鎖鎖看南孫吃個不亦樂乎,笑說:“你仍是個孩子。”

南孫說:“這是性格問題。”

“我還以為是環境。”

“管它是什麼,隻要不影響我們的友誼。”

正說著,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走過來,“騷騷。”手搭在她肩上,她並沒有避開,反而趁勢握住他的手,態度親昵。

她介紹:“南孫,我同學。這是謝祖宏。”

南孫點點頭。

隻聽得小謝笑道:“可讓我碰見了,天天說沒空,幸虧同女孩子在一起,算你。”

他笑著回自己的桌子,一大堆人,男的全像金童,女的都似玉女,略嫌紈絝,但不失天真,南孫不討厭他們。

她以熟賣熟地問;“謝祖宏幹哪一行?”

“吃喝玩樂。”

“啊?”

“他什麼都不幹,他家裏做航運。”

“追你?”

“但凡穿裙子的都在他追求之列。”

“是要有這種人才顯得熱鬧。”

“誰說人沒有命,不由得你不妒忌。”鎖鎖用眼角瞄著那一桌。

南孫按住她的手,“但社會也有你我的地位,我們會成功的。”

鎖鎖隻是笑,叫結帳,領班說謝先生已經付過。

這時小謝又過來坐下,“明天,”他纏住鎖鎖,“明天一定要答應我出來。”

鎖鎖說:“明天我在巴黎,你也來吧。”

“咄,來就來,又不是稀罕的事。”

鎖鎖笑,“那麼巴黎見。”

她拉著南孫離去。

“明天你真去巴黎?”南孫問。

“不,是羅馬。”

“你何苦騙他,說不定他真去了。”

鎖鎖笑不可抑,“真,他那種人的世界裏有什麼叫真。”

她一點也不相信他,可是在他麵前,又裝得一絲懷疑也沒有,這種遊戲,需要極大技巧。

南孫不禁羨慕起來,離開學校就可以玩瘋狂遊戲,待她數年後畢業,鎖鎖已是九段高手。

“謝家有一隻豪華遊艇,幾時叫他借出來我們玩。”

七個月後,她又辭去飛行工作。

南孫每見鎖鎖一次,就發覺她身上的行頭道具又進一步的考究精致。

不知從什麼似乎開始,朱鎖鎖已經放棄穿黑白灰以外的顏色,年輕女子穿素淨的顏色反而加添神秘的豔光,她多南孫說,女性到中年反而要選鮮色上身,否則憔悴的臉容加灰禿禿的衣服活像撿破爛的。

她對這些十分有研究,交的學費也不知有多少。

開頭認為貂皮最矜貴,做了黑嘉瑪穿,後來又覺得土,扔在櫥角,穿意大利皮革,最後宣布最佳品位是凱絲咪大衣,讓南孫陪她去挑。

走進精品店,南孫不相信衣服上掛著的標價可以在真實世界中找到顧客。

然而她親眼看到老老嫩嫩的女性穿插在店堂中,每人雙臂擁霸著一堆新衣,滿臉笑容喜孜孜地往試衣間跑去,夏季試冬裝,冬季試夏裝。

南孫從來沒見過如此荒謬現象,這些女人,包括鎖鎖在內,視穿新衣為人生至大目的之一,但願她們來生投胎為芭比娃娃,不停地穿換時裝。

當下鎖鎖愛不釋手地選購了一大堆,南孫坐在沙發上看雜誌等她。

為著一件晚裝,鎖鎖幾乎與一位中年女士吵將起來,兩人都爭著要,那婦女有薄而且大的嘴唇,並不打算相讓,沙啞的喉嚨發出咕噥聲響向經理抱怨名店快成為小妖怪的世界。

終於南孫把鎖鎖拉到一旁說:“別忘記敬老。”

鎖鎖立即慷慨鬆手,並取出金色信用卡掛帳,南孫留意到編號隻得兩個字,顯然不屬於鎖鎖本人所有,當時並不言語。

出得門來,鎖鎖把其中一包交給南孫,南孫一怔,馬上搖頭。

“怎麼,不喜歡?”

“學生哪用得著這種排場。”

“收下。”

“我不是不愛華麗的衣裳,隻是人生在世,總還有別的事可做吧。”

鎖鎖瞪她一眼,“這連我也罵在內了。”

南孫打量她,“你又自不同。”

“什麼不同。”

“你穿上實在好看。”

鎖鎖樂得摟住她的腰。

春去秋來,在鎖鎖不停換季當兒,南孫讀完預科課程。

辦大學入學當日,南孫還記著祖母上一夜說的話,懷恨在心。

老太太自飯碗中抬起頭來滿懷牢騷地說:“還要讀下去!將來做宰相仍然跟別人姓便宜人均。”

做父親的連忙打了一個哈哈,“叫女婿入贅好了。”

祖母仍然不忿,“蔣家就此絕後。”

南孫隻得閑閑說:“中華民族有無數姓蔣的男丁,有什麼分別呢。”

誰知祖母忽然摔了筷子動氣就回房間去下了鎖不在出來。

南孫歎口氣,原以為家長會誇獎幾句,誰知惹來一肚子氣。

急急同好友訴苦,鎖鎖卻說:“無論做什麼,記得為自己而做,那就毫無怨言。”

南孫啼笑皆非,表示聽不懂哲學家的話,約好第二天見麵。

這一陣子,鎖鎖像是比較空閑,暫處無業狀態。

坐在禮堂中填表格,南孫心中有一分驕傲,終於完成悠悠七載的中學生涯,她清一清喉嚨,裝出成人應有的端莊姿態。

“錯了。”

南孫抬起頭。

“這一項是填你的成績,不是地址。”坐在她身邊的年輕人笑嘻嘻地說。

南孫低頭一看,果然不錯,她一向沒有填寫表格的天才,不是錯這裏就是錯那裏。

年輕人說:“我替你拿張新的。”

他站起來走向講台,南孫見他穿著皺麻的淡色西裝,知道他環境不錯。

這幾年風氣已轉,家長第一誌願是把孩子往外國送,大學學位反而多了出來,學生層次較為廣泛,什麼階級都有。

那年輕人回來時說:“我叫章安仁。”

他順手取過南孫手中的表格,照樣幫她填一張,這無異是掌握了她所有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