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天,鄢梅起了個大早去父親那兒,經過別墅區時,透過戒備森嚴的欄杆和低壓線往內望去,窗明幾淨、花園草地麗然,幾個小孩在爺爺奶奶的注視下,正在遊樂區玩滑梯,儼然一派下午的風光人世。穿過別墅區,就到了古城的弄堂,都是老房子了,鄢梅沿著低低的屋簷,穿過曲曲折折的小巷,看那黛瓦上粘著的蒼苔滴下水來,看見人家在淘米煮飯,暗暗的堂心有一鏤空的粉色盆子裝摘好的菜,那淘米水和洗菜水就順著地下道流向了河裏。慢慢上得竹韻橋,走在七裏山塘的街肆上,屋瓦人家都有現世的透明,隱隱地要浮起來了。
她的父親在相城區的一個工地打工,她的家庭情況實在為難,她昨天看吳言賈晶談吐氣質穿著打扮,總覺得朦朦朧朧隔著一層霧氣,她和他們分明在兩個世界裏啊。她和弟弟讀書全靠父親和姐姐維持,她哪敢在外麵吃東西,坐計程車啊,在食堂裏也隻敢揀最便宜的東西吃,穿的都是在家鄉小鎮上的集市上的小攤上買的,到姑蘇還未添置任何新衣呢!就是她摯愛的廉波,雖說家隔得很近,但人家父親好歹是大隊書記,自己又拿什麼比他呢,差距就像波光豔影,晃得人兩眼花。
她到了父親那兒,一股異乎尋常的臭味迎麵撲來,熏得她眼睛都睜不開,那漂著白菜葉的臭水溝流動著一種習以為常的任性,掛在活動板房外隨風飄揚的衣服床單灑脫得像放蕩的情侶,在大庭廣眾之下肆意地糾纏在一起,更不用說隨處堆積的建築垃圾了。這一切看起來那麼髒亂混沌,卻使她感到分外親切。他父親上午還要做事,她就躲在簡陋的工棚裏給父親洗洗衣服,漿洗床單被罩,那褲子上已經結成了厚厚的漿子了,在水龍頭下怎麼揉搓也搓不掉,但搓不掉又有什麼關係呢,一個打工漢誰在乎這個呢?吃飽喝足有地方住有錢拿回家就心滿意足了。不到午飯時間,工棚外麵的拉杆上就掛滿了各種各樣的衣服和床單被罩。中午鄢梅在工地上的大灶上吃飯,她所熟識的幾個親戚老鄉都在,雖說是親戚鄉親,但也隻是認識,並不是很親,有泥板塘的順姨,九楓的旺叔,還有許多認識不認識的,旺叔對鄢梅的父親鄢道樹說,“我家兩個小孩都不及你家小梅一個人懂事,他們要來啊,兩腳翹得比天還高,曉得的是我一雙兒女來了,不曉得的還以為誰家天王老子來了,你不伺候他就好了,他還伺候你啊,想得美呢。你看你家鄢梅,那麼懂事兒,把老頭子堆了好幾個月的髒衣服都給洗了,真是讓人疼得什麼似的。”順姨把鄢梅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疼愛地說,“我家那小孩吃飯都爬得老高,才幾歲的小人兒,你家鄢梅人長得那麼好看,性兒還那麼溫順,像個小貓似的,一個人在那角落裏吃寡飯,菜也沒見她夾一筷頭兒,得人歡喜的姑娘,不知道哪家小夥子有這個福分呢,娶了你家姑娘,那真是墳山上冒煙呢。”有一個姨家的小哥跟鄢梅差不多大,看到鄢梅就要上去跟鄢梅攀話,大家就打趣道,“你當初哪裏去了,現在趁趕著人家。你要是當初像人家那麼發狠,現在也好了吧,哪還在這棚裏掙這口泥水飯吃。”那小夥子嘴一撇,笑道,”我拿什麼跟人家比呢。我初中沒有哪科及格過,鴨蛋倒是一籮筐一籮筐往家裏背,把我老頭子齁到嗓子眼兒上了,拿著犁田棍就跟在我屁股後麵追啊,追到了塘埂上也不放過。要不是眾位叔伯們拉著,哪有我站在這兒。”吃飯時大家談到家鄉的新聞,無非是縣長吳大印怎麼勾結當地流氓貪汙腐敗,忽然提到浮山挖出一個盜洞的事兒來。“吳大印那黑道白道不都是通吃的,不然他能做得穩?那個大洞出來了。吳大印在位置上差不多二十年了吧,不升不降,也難為這老小子撐得住。”“他要升幹嘛,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在這兒做一方諸侯不好,要幹什麼不是順著自己的心來。跟人家搶一鍋飯吃,又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