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形式主義大泛濫(1 / 2)

No.34

來順走的那天,我們一群人都哭了。我當時特別為來順傷感,聽說他家挺窮的,其實年紀不比我們大幾歲就出來當兵了。記得以前聽我爸說過,有些時候部隊裏麵的新兵蛋子常常被欺負得特別慘,暗無天日的,我不知道來順那張傻乎乎不會拍馬屁的薄臉皮究竟能否在部隊吃得開——甚至想得更遠一些,他指揮教訓的這一群人,在兩三年後將會邁入高等學府,深造,好工作,好收入,好房子,好生活——而那時候,他在哪裏?

這種想法被我媽聽見又會被斥責為幼稚,而我爸則會嗬嗬一笑來原諒我的愚蠢。

我媽看問題永遠從“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個角度出發。她的世界容不下弱者,也不存在什麼“起跑線不一致”的不公平。你過得不好,票子少房子小——那就怪你自己沒能努力爬到剝削階級的高度去過好日子,是你活該……

而我爸,則會從他那用參考消息和政府內參培養出來的宏觀角度去寬容我這個小屁孩微觀的偏激。教育資源分配的不平均是暫時現象,而一個社會對於競爭和效率的追求大於公平,是發展階段的需要,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過好日子,現階段從宏觀角度來說……

我討厭他們的冷酷。或者說,是成人的冷酷。

我隻記得來順對我們說,他羨慕我們能讀書。

然後揮揮手,說,“好好學習。”

我哭得一塌糊塗,餘淮低著頭,抿著嘴,不說話。

No.35

於是我們正式開始了新學期。

一大早上張平就把餘淮他們這些坐在後排的高給子男生都叫出去搬書。一摞一摞用塑料繩捆紮的新教材被他們運進教室,我很興奮。

每個新學期發教材,我都興奮。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就這德行,教材是從第一排往後麵傳的,我那時候很羨慕前排的同學可以有更多的選擇權——剔除掉所有頁邊折損或者有汙點的,挑出一本最新的留給自己,剩下的傳給後桌——然而後來我的一個小夥伴萬分苦惱地說,她當時被分到一本破了的書,於是就重新挑了一本,把破的塞回去繼續往後麵傳,被老師批評了。

當眾批評。然後班裏麵一個很受老師喜愛的男孩子站起來,主動領取了那本破書,得到了全班的熱烈鼓掌和老師的表揚,哦,還有一朵小紅花。

我那個小夥伴非常非常痛苦,她盯著我,很認真:“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朝那個男生要那本破書,他不給!這樣下去老師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了。”

我拍拍她的肩,真心地為她難過。

被老師記仇,還是一輩子,多可怕啊。

後來我也不知道那本破書的歸屬,是不是被他們兩個中的某一個帶回家用相框裝裱起來了。

教材不便宜。作為消費者,怎麼會搶著要一本破書?維權意識真他媽差。

我正在胡思亂想,書已經發到了手裏,愛不釋手地翻看,感覺到餘淮很詫異的目光。

“怎麼了?”

“你……第一次看見高一的教材啊?”

“對啊,不是剛發下來嗎?”

他聳聳肩,“對,對,沒事了。”

No.36

然後我就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武器——卷成筒之後包裹上廢報紙的舊掛曆。

我不喜歡文教店販賣的那種花花綠綠的書皮紙。書皮隻能有三種——棕色牛皮紙、白色掛曆紙、藍灰色繪圖紙。

除了掛曆紙外,另外兩種嚴重仰賴你父母的職業屬性,而我爸媽的工作性質,估計能拿到的隻有□□賬本和政府工作報告,而這兩種是斷然不能拿來包書皮的。

當我喜滋滋地打算開工的時候,看到了餘淮那副眼珠子幾乎要掉在桌麵上的驚訝表情。

“沒見過包書皮啊?”

“你從哪個年代過來的?現在你還包書皮?”

“我不喜歡書磨損得髒兮兮的。”

“花拳繡腿。”

“你管我?!”

我很慢慢從書包裏掏出剪刀透明膠,餘淮的歎息也越來越沉重。

包好了之後,拿出鋼筆慎重地準備在封麵上寫標題和班級姓名,我虔誠得就差淨手焚香了,卻突然想起來我字寫得很醜。

以前包書皮都是我爸給我寫名字的,我爸寫字特別好看。我說了,他放假在家的時候就喜歡養花養鳥寫毛筆字,跟離退休老幹部似的。

然後我的筆尖懸空很久,終於被我放下來。

“怎麼不寫了?”

“我寫字不好看。”

“形式主義。寫上書名和你的名字,你自己知道哪本是哪本,別人知道是你的,就行了,你還想拿相框裱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