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動武。”他喝道。
那人伏倒在地上,直喘氣。
他把劍尖對著那人。“我們不必為敵,我不想加害於你。”
那人抬起頭:“聽憑你了。”
席與言大吃一驚:竟然是個女人的聲音,微弱而纖細。
席與言把劍收起,俯身一看,才發現這個女人男裝打扮,穿著短衣,紮著腿。
“你是白蓮教道姑。”他說。
女子不言語,也不否認。
“我是行醫的。你傷在何處?”
女子還是不言語,她臉上幾乎毫無表情,席與言解下從不離身的藥包,跪下一條腿借著火光仔細端詳,發現她的下身幾乎全被血浸透。
“需立即救治,”席與言把語調放緩,“告訴我傷在哪裏。”
那女子還是不言語。席與言拾幾塊斷木,把火喂大,轉身對躺在地上的女子說:“恕罪,還得解開你衣服。”
那女子看他一眼,把眼閉上,似乎默認了這個局麵。席與言解開她的血汙汗漬的上衣,看不出有什麼傷,又解下她的外褲,發現她的內褲被血浸得濕淋淋的。他說:“傷在腿根?”
女子閉著眼點點頭,疼痛扭歪了她的臉,但她沒有呻吟,隻是喘粗氣。
席與言說:“小娘子,救命不能拘常禮。嫂溺援手,聖人都講變通。”
女子睜開眼說:“不用多言,動手吧。”
他用剪子剪開內褲,拿出藥包中備的幹淨布,仔細擦去淤血,才看到腿彎近私處地方一道相當深的箭傷,尚在冒血。
他說:“不幹緊。你命大,撞到我手裏。不方便之處萬望包涵。”他很少治過女人,更沒有治過女人這個地方的傷口。但這女人咬著牙,一聲不哼。
他取出祖傳的九宮紅丹散,仔細敷上,然後用幹淨布給女子裹起來。仔細地給她把沾著血和土的外褲套上。
那女子好像舒適多了,躺在火邊,隻是微微地喘氣。席與言收拾了醫具,坐到火堆旁,這才有機會看這女人的臉。她滿臉是汗水和塵土,間有幾道血汙,頭發像男人一樣紮在巾中,看上去像個孩子,一個秀氣的男孩。席與言想想覺得好笑:男人鬧騰還不夠,女人也舍了命來添亂。
女人忽然睜開眼。撐起身子看對麵,席與言順她眼光方向看去,從斷壁隙中,他們都看到對麵山麓上出現了一長串火把。女人說:“追到這裏了。你可以押解我去請賞。”
席與言站了起來:“湧金門掛的人頭,不少你一個。”他思索了一下,“你快騎我的馬走吧。”
那女子咬著牙扶牆站起,席與言取了一支火,扶著她走到道觀前門。漆黑的夜中,火把已越來越近,夜風吹來隱隱的人喊馬嘶。席與言解開馬韁,交給那女子,她翻身上馬,落到鞍上時啞聲地慘叫了一聲。
她喘著氣說:“還沒請教恩人大名。”
“在下姓席。”
“能否借你的劍?”
席與言笑笑:“還想廝殺?”但還是把劍遞給她。她接過劍,突然把劍尖點住席與言胸口。席與言大吃一驚,但沒有動。
“我要殺你,你傷了女兒家尊嚴。”
她眼睛和席與言對視,席與言這才發現她眉眼相當秀麗動人,大約才二八年華。
“我明白,我輕侮了你,咎由自取。”
女子歎口氣,把劍收回,勒轉馬頭,朝黑暗中走去,一轉眼就消失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三
倚紅說:“吹了燈吧。”
席與言說:“我想點著燈。”
倚紅說:“別,怪羞人的。”
席與言說:“大才女,沒讀過近日坊間一本書吧,喚作《金瓶梅詞話》。”
倚紅說:“什麼醃臢淫書!”
席與言說:“那才是真正才子書,吾鄉一個叫笑笑生的人著的,說是男女歡合,要互相看見,才是有趣。”
倚紅咯咯笑起來:“這笑笑生真缺德。我看你就是這個笑笑生。”
席與言也笑了。“倚紅知我。”
倚紅嬌嗔地橫了他一眼,從被中抬起身,席與言看見了她肌膚柔膩的玉體。她移身到紅燭邊,吹滅了燭。
黑暗中,席與言說:“你總不至於認為我從來未見過你的身體。”
“此話什麼意思?”
“不要裝。你是白蓮教道姑,我們在普福觀見過。”
倚紅嚴肅起來:“這可非戲言。白蓮教匪要問死罪。”
“我沒弄錯。”
“你喜歡我嗎?”倚紅問。
“喜歡。喜歡之極。我甚至想你我能終生琴瑟。”
“今夜奇了。一會兒指我為匪,一會兒認我為妻。賤妾不過是個風塵女子。得蒙枉顧一夜,已是大幸。不要取笑我。”
席與言認真地說:“絕非戲言。不管是匪是妓,我想與你終身相守。額外行點醫,積一點錢,幾個月內我想能給你贖身。”
倚紅說:“我們才見一麵。”
席與言說:“我早想離開此地,總未決斷。今有佳人相伴,就可遠走高飛了。”
倚紅不作聲,認真地想了一陣。然後她說:“贖身太破費了,而且不一定贖得成。後天阿媽說好讓我們姐妹去靈隱寺進香,你何不在路上劫了我?”
席與言說:“好主意。近來四鄉風聲很緊,我看白蓮教又像要起事樣子。你我都早日脫離幹係為宜。這大明江山氣數看來也不長了。”
倚紅一把抱住席與言:“誰是教匪?你才是綁匪。”
半夜,等倚紅的呼吸已經平穩,席與言輕輕起床,點亮了紅燭,然後撩開羅帳,拉開被子,分開倚紅的腿。腿彎是光滑的。他仔細端詳了,還用手抹了一下。小腹皮膚柔潤細膩,沒有任何疤痕。
倚紅醒過來,唇上浮出一絲嘲弄。“你不是笑笑生,你是西門慶。”
這下子輪到席與言臉紅了。他吹滅蠟燭,想起九宮紅丹散可以做到治傷不留疤。他忍不住低聲咒罵自己。
四
路劫出乎意料地容易。暮色漸降時,他們已經在馳向天目山的路上。席與言讓倚紅把女裝脫了扔掉,穿上他帶來的一包男服,以便在路上冒充他的醫徒。倚紅說:“我不慣騎馬,你幫我一把。”
席與言卻怔在那兒看傻了。倚紅穿著他帶來的短衣,騎褲紮腿、麻鞋和櫛巾。
倚紅說:“你怎麼啦?少見多怪的。”
席與言說:“可不,多見不怪。”
他心裏暗自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