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耀北京城/代序
北京的城牆雖然都拆除了,我依然按老習慣把它叫做北京城。仿佛不這樣就不足以突出其特征:它既是當代中國最大的城市(政治文化中心),同時又是在民族曆史中占據極重要地位的古老的城池。或者說,它既現代又古典,既豪放又婉約,既古老又年輕。我熱愛的北京城喲!
北京的老城牆都拆除了,隻剩下幾座孤零零的城門樓子,在一片鋼筋水泥的新型建築中守望遙遠的風景。它們就像被剪除了羽翼的稀世之鳥,在人們的視野中是飛不起來的;那憂鬱的神情注定屬於曆史的回眸。幸好前門樓還在(想到老北京,我腦海裏首先浮現出飽經滄桑的大前門),小時候我常從某種老牌香煙商標畫上瞻仰它的容顏。大前門―老北京表情豐富的麵孔,最富於象征意味的標誌。誇張點說,城牆的曆史幾乎就是北京的年齡。根據房山區琉璃河鄉董家林村燕都故址的考古成果以及專家們的共識,文物部門正式宣布公元前1045年(即《史記》所載武王伐紂那一年)為北京建城之始。三千年以前,原始的北京城就建立了,並砌起它最初的城牆。想起來真讓人感慨―哦,三千歲的北京城。今天晚上,三十歲的我,要給三千歲的北京城唱一支情歌。我很喜歡來北京流浪的巴蜀詩人李亞偉的一篇舊作《月光照耀四川省》,和亞偉在長安街上喝酒時我告訴他:那首詩的內容我記不清了,唯獨這標題總忘不掉―某一天我要借用過來寫一篇散文。朋友們公認亞偉的詩有太白之風―他一向是拎著酒瓶(現代化的酒葫蘆)上路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行吟詩人的酒葫蘆,酌滿月光。我姑且把今夜的情歌,命名為《月光照耀北京城》。在我的感覺中,陽光象征著白晝與現實,而月光則是屬於記憶的,它揭示的是那些在暗夜中掩蓋的事物。紅星照耀中國,月光照耀我的北京城。北京上空的月亮,與圖騰的華表、蟠踞著九條大龍的回音壁、祈禱江山社稷的五色土、殘缺的城門樓子同在,照耀著四合院與胡同地帶,照耀著城南舊事,也照耀著徘徊在曆史長廊的行人。今夜,我是月光下最年輕的一個夜行人。一個詩歌的守望者和城市的哨兵。“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歲月蹉跎,隻剩下遍地月光和磨損的秦磚漢瓦,甚至,連完整的城牆都拆除了。歲月的老詩人,癟著一張掉光了牙齒的嘴巴,喃喃自語。
新中國成立後,為了利於作為首都的北京發展,決定拆掉大城牆和城門樓,隻保留東南角樓和南麵前門、北麵德勝門的城樓―當然,紫禁城則受到嚴格保護。建築學家梁思成認為僅保留紫禁城是不夠的:“蘇聯斯摩棱斯克有周長為7公裏的城牆,人稱‘俄國的項鏈’,二次大戰時毀於戰火,全蘇聯人民獻出愛心來修複了它。北京的城牆不能僅僅叫做‘中國的項鏈’,而應該是‘世界的項鏈’。它是我們民族的珍寶,而且也是世界各國人民的文物。我們已經繼承了這個曆史上獨一無二的無價之寶,現在怎麼能夠毀壞它呢?”支持拆牆派則認為:這些城牆是封建帝國的防禦工事,在新時代已經毫無用處,還妨礙交通並限製城市的發展,但它拆除了則可用於建造房屋或成為鋪設馬路的磚頭的來源。因此拒絕了梁思成的建議(即不破壞門樓和城牆的整體性,在每座城門兩邊打開一個車輛出人通道,這樣交通堵塞問題可得到緩解和控製)。在以後的二十年中,城牆整個被毀。護城河不見了,城市的擴展甚至消除了一度享有盛名的元、明、清三代首都城牆的輪廓……(引自《梁思成與林徽因》)北京的城牆都拆除了,我依然按老習慣把它叫做北京城。但每喊一聲,都一陣心疼―北京城啊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