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早春夜長,寒風乍起。可軍川職工活動中心的燈光還亮著。我情不自禁前去探望。原來女職工的書畫協會的女書畫家們還在埋頭寫字和作畫。她們神情怡然,或揮毫潑墨,或精細描摹,頗有幾分專業的風範。

沒想到,農場原黨委書記謝榮(已調任管局工會副主席)也是其中,她是她們的朋友,一有空就來看她們作畫寫字。她告訴我,這些女士中有機關幹部、種糧大戶、學校老師、醫院醫生,還有個體業者。她們經常在這裏活動,都是業餘書畫愛好者,經名師指點和長期苦練,現在已經有相當的水平了。她們的作品還有的在管局和總局的比賽中得過獎呢!

怕打擾她們的創作,我和謝書記走到門外,說起這些農場女畫家的成長,她頗有感觸。她說:“過去農場條件差,農耕勞動又艱辛,能讓這些孩子媽媽在一起畫畫,是癡人說夢。現在能夢想成真,是因為農場發展進步了,職工生活富足無憂,人有了閑心,才能有機會發展自己的愛好和才華。”

我說,從傳統意義上說,你們農場的“耕讀文化”特別發達,“耕讀傳家久,詩書濟世長”,這句現在仍有積極意義。增強文化軟實力,也會讓“富軍川”更長久的。

謝榮書記是位有學識有思想的女幹部,我在軍川農場創辦的《博雅學刊》上看到她的文章《論領導幹部的學習與修養》。她說,我們農場的領導班子正在創建學習型的黨組織,進而推動學習型農場的建設。現在我們要建設現代化的大農業,我們的知識是夠的,隻有學習理論、學習專業知識,我們才能實現“三步走”建設“百年墾區”的夢想。

努力提高墾區領導幹部和全體職工的文化素質,也許這也是“隻為百姓更幸福”。

23——一個偉大決策的發祥地

我在趕寫這篇關於寶泉嶺紀實文學的時間裏,CCVT-1正在播出一個文化名人尋根的節目《客從何處來》,昨晚播出的是收藏家馬未都回山東老家一個小島上尋找自己的祖先的曆史遺跡的故事。他說,我要知道我是誰,因為先輩的過去決定著我的現在。其實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也是這樣。

當然北大荒也不例外了。為次我在寶泉嶺的一個個農場尋訪,是在找他們的根,我是想告訴這片土地新一代的耕耘者,你的祖先是誰,你是從哪裏來的。

我是從軍川到普陽的,他們是土地相連的近鄰。在這裏我知道了,普陽最初的建設者是王震將軍領導的鐵道兵,他們“一戰荒原”建設成了湯原農場,又轉戰到蒲鴨河畔“二戰荒原”和“三戰荒原”才建成了現在的普陽農場。

原來湯原是普陽的前世。

這樣我又來到了湯原農場,它位於小興嶺南麓、鬆花江下遊北岸的一片丘陵漫崗平原上。與湯原縣城相連的湯原農場全場6260多人,耕種著14多萬畝土地,半數人生活在場部的小城鎮裏,過著寧靜安逸的生活。

在場部召開的座談會上,我才知道這個北大荒113個農場中曾鮮為人知的小場當年正是波瀾壯闊的十萬轉業官兵挺進北大荒的發祥地。

這段曆史我是在普陽農場的場誌上查到的:鐵道兵第九師(代號8509部隊),於1955年3月自朝鮮回國,暫住湯原,繼續完成七師、八師修建的“北大營”營建工程。“北大營”位於濱佳線湯原縣火車站的東北角,因而得名。當時, 他們的任務是為一個鐵道兵駐紮此地建設的永久營房。但到1956年3月九師接受新的任務調離湯原。臨行前,師黨委決定動員老戰士和部分軍官轉業,大多數奉調到密山、虎林地區開荒建場。留下的80名戰士和6名幹部,以營房為基地建立農場,8509部隊的代號便成了農場的場名。9月,師黨委決定,農場脫離部隊建製歸密山鐵道兵農墾局領導,改名湯原農場。

我又找到了原東北農墾總局黨委書記王桂林的文章《王震將軍開發北大荒的決心和部署》,對這段曆史有了更清晰的了解。王桂林回憶——

1954年秋天,王震司令員帶領我和一批參謀幹事,從北京專程到湯原視察。當時這裏是濱佳線的一個軍事重鎮。按著原來的部署,鐵道兵從朝鮮回來後,就在這裏駐紮一個師。五師回來最早,就在這裏蓋營房,同時參加修建森林鐵路。後來,五師被派到福建修鷹廈鐵路,留下一部分老兵修營房。

當時正值金秋,我們看到戰士們在住的營房周圍種了一些蔬菜和莊稼,長勢很好,王司令員驚喜萬分,他情不自楚地彎下腰,抓了一把黑土,興奮地說:

“這土多肥呀!肥得冒油花呀!”

“這可比當年茅草稀疏的南泥灣強多了!”我接著說。

當年王桂林是三五九旅的譯電員,參加過王震將軍領導的南泥灣大生產。他們邊說邊走進了戰士們的帳篷,王震對正在休息的戰士說:“看樣子你們都是莊稼人出身,會種地。你們房前屋後搞的副食基地不錯嘛!”

“這地種啥子都行,插把筷子都能發芽!”一個四川戰士說。

“好啊!這裏地這麼好,你們願意留在這裏種地嗎?”王司令員趁熱打鐵地說。

“這裏種地,你能做主嗎?”戰士們睜大眼睛問司令員。

“司令員能做主!”王桂林說。“這次司令員就是特地來動員你們留下來種地辦農場的。”

聽王桂林這麼一說,戰士們都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起來。有的問地能不能多開,有的問農場用牛還是用拖拉機。有的則歎氣說,種了八輩子地,打完仗還種地!

王司令員對大家說:“種地的愛地。我們同誌同心,大家都愛這裏的土地。隨著形勢的發展,國家要實行義務兵製,老兵要退出現役。複員以後幹什麼呢?大家都關心的事。中國有句古話,叫‘民以食為天’,種地生產糧食是第一位的。我們國家搞社會主義建設,各地都需要糧食。所以,我主張把大批複員軍人留下來,在這裏辦農場,為國家生產糧食。”

在那個時代,人民軍隊的主要成員是貧苦的農民,他們是為了保衛土地改革的成果,而參軍打仗的。對於他們來說,戰爭勝利了,能回家種地,當然是求之不得的。而黑龍江的土地這麼多、這麼肥,留在當地建農場,可能比回家種地更好。

帳篷裏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這天晚上,餘有清副師長向王震彙報,伊春附近有個小農場,願意交給部隊辦。王司令員說,很好!你們先接下來,試一試怎麼辦,等自己有了經驗,再向中央和軍委打報告 。作為鐵道兵司令員,他對開荒種地有更大的興趣,也許因為南泥灣的經驗,也許為自己的複員戰士尋找新的戰場。這位胸懷廣闊的將軍,沒有坐在北京享清福,一邊為祖國修鐵路,一邊思考著屯墾戍邊的偉大使命。

據鄭加真先生在《北大荒六十年》中記載,王震將軍離開湯原又到哈爾濱專程拜訪了省委書記歐陽欽,他談到了要在湯原建設農場的想法,這位小個子省委書記風趣地對將軍說:“你去的湯原還不是大荒原,真正的北大荒在三江流域——黑龍江、鬆花江和烏蘇裏江形成的衝擊平原。那裏荒草齊天,渺無人煙。完達山下,也有大片的土地可以開荒種地,光密山縣那一帶,就夠你開發的。它相當好幾百個南泥灣哩!”

歐陽欽書記的話正好觸動了將軍內心深處的“屯墾戍邊”的思路。他滿臉喜色的問:“我帶兵進你的地盤,歡迎不!”

“我雙手歡迎啊!你要去密山,就會看到火車站前還立著一個三五九旅烈士紀念碑。戰士們為解放密山獻出了生命,如今在他們流過血的地方屯墾建場,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王震回到湯原後,對老部下餘有清說:“辦農場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你帶領先遣隊去密山、虎林一帶踏查,今年冬天進去,明年開荒。你們師打頭陣,是去點火的,搞出個樣子,以後要母雞下蛋!”

將軍還對大家說,在哈爾濱我向省農業部門要了一些資料,上麵說,三江平原的北大荒是塊肥肉,沙俄帝國搶走一大塊。日本帝國主義強占東北後,有個20年移民500萬的計劃,但是壽命不長,隨著侵華戰爭的失敗而告終了。說到這裏,他有些激動,“帝國主義反動派辦不到的事情,我們一定能辦到。共產黨人就是有這個精神!”

1955年的8月,王震正式向中央打了《關於開發北大荒問題的報告》,建議從鐵道兵工程費中拿出30億元作為墾荒投資,到1960年可開荒1000萬畝,生產糧食30億斤。毛澤東主席非常重視,馬上把“王胡子”的報告批轉給劉少奇、朱德、周恩來、陳雲、鄧小平和彭德懷同誌。彭老總在報告上寫道:“可以先搞試驗,逐步擴大一些。”

1956年5月,國務院宣布成立農墾部,任命鐵道兵司令員王震兼任農墾部長。他豪邁地說:“新中國的荒地都包給我幹吧!我這個農墾部長有這個信心!”根據王震的建議和他們在密山、虎林試辦農場的經驗,1958年3月20日,黨中央在成都會議上通過了《關於發展軍墾農場的意見》。這之後出現了十萬轉業官兵進軍北大荒向地球開戰的壯舉。

1958年4月12日,在密山火車站臨時搭起的台子上,身著上將軍裝的王震將軍一揮手,中國墾荒史上最雄壯的一幕出現了:數以萬計的轉業官兵背著行李,有人還領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徒步走向沒有路、沒有村落的荒原……

這個時候,已經經曆了一個生產周期的湯原農場,開始了新一年的春耕生產。這裏雖然沒有鐵道兵九團的戰友在密山虎林創建十幾個“8”字頭農場那樣轟轟烈烈,但作為轉業官兵開發北大荒的策源地,這裏也洋溢著一樣的戰鬥精神。餘有清副師長帶著大部隊進軍密山、虎林之後,留下的6個幹部和80個老兵,開始了和白手起家開荒種地差不多的創業曆史。

湯原農場這段光榮的曆史展示在新建設的“場史陳列館”裏,其位置就在當年的“北大營”。曹元英部長陪我走進這片在高大的楊樹簇擁的營地,那一棟棟的灰色的營房還在,如雕塑一樣,整齊地排列在曆史塵煙之中,看不出有人在此居住。聽說,在農場困難時,這一片老房子都賣給養殖專業戶了。可能因為他們沒有發展起來,這些房子閑置著,因此沒有被改建。

在我心中,這些老房子如聖地一樣寶貴,當年從朝鮮戰場浴血奮戰而凱旋的戰士,在這裏得到了片刻的和平和安寧,然後又重穿行裝再上戰場,進軍北大荒。還好,農場領導保護了這片建築的核心建築,那座三層的建設兵團時期做過63團機關辦公樓,現在簡單裝飾成了“湯原農場曆史陳列館”。

陳列館中的圖片說明告訴我,創業初期農場的全部生產資料,隻有部隊留下的23匹馬、兩掛馬車和幾十把營建時用過的鍬鎬。後來又買了一批黃牛,並從地方聘用了十幾個大車老板子、木工、瓦工等技術工人。春耕開始,戰士們積極向當地老鄉請教,從當地農村借來馬拉犁杖,先在營區附近開出80畝地,利用當地充裕的水源播種了水稻;還在遠處用馬拉犁杖開了150畝地,種上了大豆。

王震將軍一直關心這個讓他下決心要動員轉業官兵開發北大荒的湯原農場,1957年3月,他親自動員蘭州軍區工兵主任尹保仁(上校)、科長雷烈(少校)、工兵二團參謀長祁彥祥(大尉)帶領工兵二團和公安團官兵300餘人來到農場,充實墾荒的領導力量。後來,王震部長又兩次來場,幫助他們發展畜牧業,親自從外地農場調來種豬,安排專業人員到哈爾濱養豬場學習技術,他還動員兩位老紅軍周勝武和劉誌武來當養豬隊隊長。9月,王震親自在農場召開和地方政府、駐軍的聯席會,要求地方要全力支持湯原農場的發展。因開荒問題,農場經常和當地農民發生衝突。據說,王震大罵不支持農場的地方幹部,差一點把他們撤職。在場誌上沒有查到,可能是民間傳說。總之,湯原農場是他的掌上的明珠,還特別安排落難的丁玲夫婦在這裏落戶,看得出他對湯原的特別信任。這是後話。

王震派來的老紅軍尹保仁後來當了場長,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在湯原還能聽到他的故事。他在戰爭年代就是出名的“飛毛腿”,在西北軍區當工兵主任時,一個早晨能跑遍全團的夥食單位,檢查戰士們的夥食。他和工兵二團的戰友,一起進軍西藏,在世界屋脊修築了第一個機場。隨後,他又參加修築青藏公路,還在西北大漠轉戰多年清剿“馬匪”。他又聽從組織的召喚來到北大荒,他還從西北帶來一把“坎

土镘”,經常挽起褲腿,穿雙解放鞋,肩扛“坎土镘”到生產隊去幹活。一次他早晨五點鍾就來到奉天崗隊,可是隊長還在睡覺,他就舉起鐵錘敲響大鍾。事後,他還罵隊長太懶,怎麼起帶頭作用!有一年春天四月,尹場長親自帶領二百多名戰士到北山崗燒荒。火一點燃就漫天飛舞,有的地段竄過的防火道。尹場長身先士卒,奔跑撲打,荊條打禿了,就脫下自己的衣服打,一直到把火撲滅。休息時,自己的幹糧吃沒有了,便和戰士們要一塊吃。這時,來了幾位湯原縣的公安人員,要抓毀林開荒的“火頭”,尹場長立刻站出來說:“我是場長,出事我負責!”後來經檢查,火災損失不大,沒有抓人。公安人員聽說這位領著打火渾身上下都是煙塵的人是場長,還是老紅軍,都十分感動。

我還在場誌上看到和尹保仁一起被派到湯原農場工作的雷烈的簡曆和他兒子的回憶文章。雷烈陝西省長安縣人,1944年策反國民黨趙壽山的部隊起義後,加入人民革命軍,任連長。1947年4月畢業於晉冀魯豫軍區軍政大學,曾任營長、團參謀長,1950年任商洛軍分區參謀、偵察科長。1953年調西北軍區任戰史編寫組組長。曾獲三級解放勳章一枚。他的兒子田安民回憶說,父親真實姓名叫田子丙,在抗日戰爭參加革命後,改名雷烈的。他進步很快,21歲時上級就給他配備了警衛員。父親有三件事最值得自豪,一是乘飛機到朝鮮慰問自願軍,二是與朱德總司令合影,三是持王震部長開的農墾部的介紹信到場報到。父親到場時隻有三十七八歲,正是事業有成的最佳時期,他從不懷疑自己的能力和水平,他脫掉軍裝的初衷也是在農墾幹出一番事業。

田安民說,父親到場後根據尹保仁場長的意見對全場的情況進行了調查,他發現了兩個問題,一是建場要開墾的是狹長的崗地,二是周邊被農村包圍,要開地就要和地方發生糾紛。他向尹場長彙報認為,從長遠觀點看,這個農場不會有太大的發展,可考慮換一個地方建場。場長讓他起草一個給上級的正式報告。就在這個時候,反右鬥爭爆發了,父親因此被打成右派,被下放到湯原農場六隊勞動改造,在文革中飽受苦難,一直到1978年6月23日,才被摘掉戴了21年右派的帽子!1972年2月底父親接到任命,讓他到農場學校當校長,第二天,他搭上到場部辦事的三輪車就到學校報到。他以積攢了二十多年的熱情,全力投入到教育工作中去。誰能想到三個多月後,他倒在了6月1日舉行的運動會的籃球比賽的賽場上了。這是他精心安排的一次運動會,他親自參加籃球比賽,他在球場上跑的雖然不快,但傳球、接球、投球都十分認真。球場下不斷響起對這個老軍人運動員的喝彩聲。在半場休息時,父親倒在了球場邊。經醫生緊急搶救無效,父親再也沒有醒過來。

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啊!我們為這位雷烈先輩難過,也為更多在北大荒經曆了種種精神磨難的老墾荒戰士難過。

令人尊敬的鄭加真先生在他的《北大荒流人圖》中說,1958年在“十萬轉業官兵開發北大荒”的大潮中,墾區開展了第二次反右鬥爭,來自各兵種和部隊院校的轉業官兵中因發表了對“大躍進”發表了不同意見或發了幾句牢騷話而被打成右派的就有1500多人。我想為農場建設提出合理化建議的雷烈也被“誤傷”了。鄭先生說:“作為一支特殊的墾荒大軍,許多人帶著各自的坎坷命運,以及大躍進和自然災害年代饑餓和病疫帶來的悲慘遭遇,在北大荒開發史上增添了一道沉重而淒涼的色彩。”

我請農場能幫我找一位最早進駐湯原的鐵道兵老戰士,還好,真找到一位,他叫王庭選,已經83歲了。他就是被王震將軍留下的鐵道兵九師的八十名老戰士之一,據說場裏活著的老戰士隻有五個人,隻有王老還有活動能力。曹元英部長陪著我去拜訪這位可敬的老人,街道的同誌領著我們,先說他在家休息呢,後來又聽說他到活動中心去玩了,到了活動中心,又聽說自己回家了。我們坐著車向他家的方向走。在一條小街上,我們看到一個老者坐在一個小椅子上在路邊休息。那是一把手杖式的椅子,可以拄著手杖走,累了,停下來,打開就是一把可以坐著休息的椅子。走近一看,坐在椅子上喘氣正是我要找的王老。大家立刻把他扶上車,一起坐車到了王老的兒子家。

可能因為行動的方便,王庭選老人住兒子家的舊平房裏,屋裏擺設很簡陋。王老挺直腰板坐在沙發上,他戴著前進帽,眼睛很有神,隻是滿臉的皺紋中寫著滄桑。他讓兒子把他的轉業證拿給我看,那是他唯一的光榮了。那是本紅漆布的小本子,上麵寫著老人的籍貫:河南息縣包信鄉王平樓大隊;參軍的時間:1949年1月;職務:通訊員、戰士。

王老說,我參軍時17歲,先在河南打國民黨軍,然後加入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又打過長江,包圍湖南長沙,逼著陳明仁起義。我又跟在部隊進軍廣西剿匪,完成任務後,我們部隊被改編成鐵道兵,接著就去朝鮮了,搶修被美國佬炸壞的鐵路,保證運輸線的暢通。有時一個晚上我們要搶修被炸毀8次的鐵道,美國飛機就在頭上扔炸彈,我們不顧一切地修路,結果死了許多戰友,就倒在我的身邊!就這樣,我們在朝鮮幹了三年,後來戰事不緊了,我隨8509部隊回國到湯原修營房,後來王司令說,要留下一些人建農場種地,我就留下來了,就這樣一直到老了,幹不動了,就退休了。

王老說得很簡單,也很平淡。我問,後來正式轉業是可以回老家,也可以進城,你怎麼沒走?

“王震說,你們要建設邊疆,保衛邊疆,守好祖國北大門!我聽了他的話,就沒走。再說,我也沒多少文化,種地挺好!”

王老把這話大聲地重複了兩遍,是怕我聽不清。他耳朵有點背,可能是在朝鮮時被炸彈震壞了,說話時聲很大。

王老的兒子說,父親轉業時就是個戰士,留在農場創業時很艱苦,當時跑了許多人,但父親從來沒有動搖,什麼重活苦活都幹過,用肩拉過犁,挖過水利。戰備時成立兵團63團,他還到指揮連教過知青如何防空打飛機。當時,我們家五個孩子,生活非常困難,連吃飽飯都不容易,後來場裏把我父親調到學校食堂當炊事員,起碼可以自己吃飽飯,也為孩子們省下點口糧。父親成了食堂的棒勞力,他總是搶著挑水,雙肩擔著四桶水,手裏還提著兩桶水。我們看著都心疼,可他從來不讓我們幫忙。

談話間,我問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這麼多年過去了,王老你不後悔嘛?”

怕他聽不清,我大聲地重複了兩遍。

“怎麼不後悔!”王老大聲地說。

沒想到我的問題讓八十多歲的老人動了肝火。

“我們都是建國前參軍的戰士,怎麼他們每月4000元的退休金,而我每月才開2900元!”

“不能吧?”我和曹部長都有些疑問,王老的兒子說,父親是在學校退休的,是事業單位,他的那些戰友一直在生產隊工作,是開企業工資。

“退休了,事業單位還不如企業的工資?”

王老讓兒子拿出他的上訪信給我們看,他為此找了許多部門,可還是解決不了。

我翻看那些信,對他說:“王老你字寫得真漂亮!誰說你沒文化!”我這麼說,也是為了緩解一下氣氛。

他笑了,“當年我在河南時給賀長春團長當過警衛員,在廣西時給鍾吉龍師長當過警衛員,他們都教我學過文化、練過字,就是我不爭氣,不願意當幹部!”

是呀,像王庭選這樣的建國前參加革命的老戰士,是有很多機會轉為幹部的,那麼他的工資待遇就大不一樣了!可他是位老實人。老實人就該總吃虧嗎!?

我一直記掛著王老工資這件事,寫稿前我又打電話問了曹部長,她說,我找了勞資部門,他們說這個工資標準是上邊定的,農場自己解決不了!

我心裏很難過!一個建國前參軍的老戰士,不應該得到更好的待遇和尊重嗎?不合理的工資製度是不是也應該改一改了。這幾年,國家出台了多項在退休金方麵優惠老革命的政策,可這幸運的雨點,怎麼沒有落到北大荒的老戰士身上?

我想他後悔的不是參加革命,而是表達對不合理的待遇的不滿。他的正直,還是讓我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