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響譽世界
這天,綠色郵遞員進來交給葛文華一封信件,葛文華一看是香港來信。不由叫苦,如今海外關係是政治問題。特嫌、變天、裏通外國、顛覆政府、反攻大陸等罪名,都可以派生出來。越想越不對勁,於是扔在地上說:“我不看!”
這時張俊峰進來,見葛文華神色難看,撿起一看,見是來自香港九龍的信,字跡清秀。再看上麵是“寧夏中衛縣固沙林場”,中間是“葛文華(姐姐)”,心想:“誰這麼稱呼?”剛要拆信,葛文華奪下信說:“這會引禍上身。”
“既然稱你姐姐,我們拆開看,你怎麼會有妹妹在香港?”
張俊峰坐在凳子上把信拆開。葛文華的心跳得厲害,誰知道這會給家庭帶來什麼災難?看到那麼多受牽連的人,知道一旦這是災難的導火索,受牽連的人就是家庭成員,甚至連女兒女婿都會受到蕩滌,於是小心地過去看信,才知道這是馬麗華的信。
信寫得很長,大致內容是:當年她在解放戰爭期間被國民黨俘虜。到台灣,她遇到了孫建倉!偏巧孫建倉也被俘的,不知怎麼自由了,就將她救到香港。他們生活在一起,孩子都大學畢業了。她是她從報紙上知道消息的,並說大陸的大躍進、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功臣都成了鬥爭的對象,搞的人心惶惶。
張俊峰夫婦不敢再往下看,下麵是攻擊文革的話,立刻將信撕了說:“不論誰問,就說是我撕的。我本來就做過特務,曆史不能磨滅。如果有人追究,我是首當其衝的。既這樣,絕不能牽連你。信件落在他們手裏,這就是罪證。”
“可他們照樣猜疑,你有了災難,我們都要受到株連!”
“你的身份比我光彩,你和女兒女婿可以跟我劃清界限。有啥罪過,我一人承當!”
葛文華生氣地說:“你把我看成了啥人?我們是夫妻,怎麼能落井下石?再說我的問題比你好不到哪。以前審查,我的家庭就非常複雜,好在並沒深究。可現在,我看這是無休無止的鬥爭。恐怕不僅是身份、家族曆史上有汙點的人,有些革命功臣,有可能也會有滅頂之災。依我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張俊峰見辦公室沒人,歎了口氣說:“可這形勢,走到全國都一樣。唉!為了革命我們出生入死,為了治沙我們獻出了青春和熱血,就連幾個孩子也因此死了,想不到竟然對我們如此不公,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葛文華慌亂地想了想說:“要不給主席、總理寫信?”
張俊峰搖著頭說:“你想的太簡單!”
葛文華感到傷心:“為了革命,我們付出的代價還少嗎?”
正如張俊峰預感的,自己因家庭和個人問題受到管製。有一次張俊峰在上廁所時,發現身後有人。回頭見是兩個帶槍的人,若有所悟,於是忍不住大笑起來。第二天,固沙林場召開批鬥會,上麵追問道:“莫非嘲笑無產階級專政,對政府不滿?”
張俊峰說:“我立誌治沙,樹還沒栽夠,覺得好笑。”
“胡說!我們是怕你去搜集舊部,顛覆無產階級政權。”
張俊峰冷笑道:“我是共產黨,為什麼要叛黨?”
“你是打入黨內的特務,還敢狡辯?”
張俊峰覺得都快把他逼瘋了,於是說:“我們的青春和熱血都灑在了祖國的土地上,這是有目共睹的!”
批鬥者惱羞成怒,下令對他實行“特別保護”,葛文華和子女也受到了管製。革命者不僅子女跟父母”劃清界限,也剝奪了政治上的權利。尤其是姬老師,本來各種榮譽的桂冠都讓人羨慕,但 “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他不僅成了“臭老九”,也因為娶了張正莎,成了受人歧視的人。
不久,張耀找到張俊峰說:“現在的風聲緊張,怕是要對你下手了。好多人被天天拉出批鬥,有的還被槍斃。我看這次革命是動真的,據說連劉少奇、賀龍、彭德懷都倒了黴。我看你還是跑吧?”
張俊峰覺得有理,隻要留下有用之身,將來一定大有作為。他告訴張耀,要他悄悄告訴葛文華,不要擔心他的安危,保重好自己就行。然後,他偷偷溜出去,避過人們的視線爬上一輛貨車,到了銀川後幾經改乘,回到了杭州老家。可是,杭州已經沒人了,多少年來他就沒有回去過,很多人不認識他。
張俊峰發現到處都在瘋狂的革命熱潮中,一旦被抓,自己必死無疑。於是,他找到一位當年在抗日戰場上結識的老將軍,在他的庇護下躲了三個多月。沒想到,這位將軍不久也成了紅衛兵紮去專政的對象。他一看風聲不好,想到了馬麗華。於是,在一位朋友的幫助下,逃到了香港……
1974年,瘋狂的革命者已變得理智了,許多人從不顧一切的瘋狂開始變得圓滑,不再拿著雞毛當令箭。而一些被批鬥過的人,棱棱角角似乎已抹平,過去的雄心壯誌不再複有,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林彪叛逃墜機後,國內的紅衛兵跟過去有所不同。盡管口號上仍然是“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但實際並沒有先前那麼狂熱。
張俊峰在馬麗華那裏住了幾年,覺得自己置親人不管,像什麼男人,便又回到了沙坡頭。此時,固沙林場已移交給蘭州鐵路局管轄,單位由處級降格為科級。不少人聽他回來,都來看望。他沒說自己在什麼地方,隻說身雖在外,但心係治沙。葛文華給他做拿手菜,兒子兒媳女兒女婿都來了。張俊峰料定他們的日子不好,但還是問:“你們怎麼樣?”
葛文華邊做飯邊說:“幸虧你離開了,要不然連命都沒了。隻要有汙點的人,全揪出來了。‘地富反壞右’、‘封資修’、‘死不改悔的走資派’,都打倒了。你說江祿全有啥錯?無非是為林場要糧,無非是為你我說話,結果你離開後,人家追究我,他又替我說話,人家就把他抓了。不久,他就病死在了牛棚裏。”
“啊!怎麼會這樣?”
“總之,這裏特別凶險。因為你離開,他們就天天追問你的下落,還要我們跟你劃清界限。這些年,孩子們沒一個能抬起頭來做人,走到哪都受人歧視。”
張俊峰更驚,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的心情轉為沉痛,想不通這革命到底為了什麼?雖然飯做好了,但他沒胃口吃,於是帶全家到江祿全墳上祭奠,順便又祭奠了殷素琴和王保貴。不久,上級又讓他接任了中衛固沙林場場長,不過卻對他說:“如今單位已是科級,職務工資較低。”
張俊峰說:“隻要不離開治沙,處級科級沒啥。上蒼給我的時間不多了,而我要做的事還很多啊!”
不久,有一對夫妻來找張俊峰夫妻,張俊峰、葛文華大量了好一會,由於這對夫妻變化很大,竟然沒有認出。這對夫妻卻看著張俊峰夫妻說:“我們的婚姻,還是你倆促成的,想起來了嗎?”
張俊峰夫婦一生促成的婚姻很多,一時還真想不起來這對夫婦究竟是誰,這男的說:“我是當年的戴輝,他就花兒呀?”
“原來是你們啊!”
張俊峰高興地上前抱住了戴輝,葛文華高興地抱住了花兒,他們相互端詳著。想到多年來再沒見麵,都很興奮,張俊峰問:“後來你們到哪去了?我還以為你們犧牲了。”
戴輝簡單說了情況,令張俊峰夫婦非常感動,拉著他們一起到沙坡頭客棧就餐、敘舊。原來,那年戴輝和花兒找到張俊峰的孩子後,要送到額爾多斯草原,因為那裏有戴輝的一個舅舅。沒想到他們走到半路,就見後麵有人追來。兩人見是土匪,但明白是馬鴻奎的人。戴輝一看無法逃脫,便說:“我去引開他們,你帶著人盡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