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神的夜行貨車
稻萆人之約
也許在明天，或無數個明天之後，我會把我們之間短促且熱烈的一切，和某一部老電影的故事混淆在一起。我會告訴你它叫做《羅馬假日》。有那麼兩個人，無慂中穿過城巿、街碧以至鴿子紛紛棲集的廣場極其偶然地走到一起。他們互相打量了二下對方的麵孔，這種目光並不適用於每一位路人；他們就要瘵肩而過了；然而，他們又不約而同地停頓住腳步……下麵的一切就和生活本身一樣真實，在大理石雕像與廊柱之間，在天空般簡明的畫裏，他們嬉戲、歡笑，揮霍著因為對方的存在而換發天真和熱餺。洽有什麼言辭能形容這種力量，他們都超脫了舊有的自身相遇之前灰暗的生活經曆影子般被輕易忽略了。仿佛行旅匆匆的一生就是為這麼一個小憩的日子而配爸的。
當然，結局也可想而知。當夕陽籠罩的鍾樓最後一次震雛人心地轟鳴，彼此的笑容凝滯了，開始意識到命運冷睃的提匿。他們開始接吻，狂熱、痛楚而又渾然不覺，企望在對方的雙唇留下無法背棄的烙印。這是他們為此後漫無涯際的離別所能做到的唯一的準備。如果連重逢都成為不敢期許的事件，那偶然、浪漫得近乎縹緲的一天將被分別封存於兩顆心最隱蔽的殿堂；與一個夢仿佛。隻有回憶才能使之生效，隻有回憶才能尋找到重溫抑或證明的鑰匙……
最初我把與另一個人相識，視作給自己疲倦得近平麻木的心放一次閑暇的長假。這是我欣然、甚至帶點兒強迫的沖動，成為你鶺心營造的浪灃故事的合作者的原因。我們缺乏必要的鋪墊作為親近的吊橋僅僅通過一個名字、一條線索以及稀薄得微乎其微的想象力，就坦牽地寄希望於那麼一種可能。在一切遠遠沒發生之前，我們已將之作為真的未來安排了。
如果兩顆心獲得碰癦的機會，有哪幾種珥能？在初次的長途電活裏你問我，我聯想出一個女孩側耱頭饒有興味的神憜。
最令人悲哀的莫過於一點兒反德都沒有了。或許也會生發出鑣眼氹火星但一閃即癍。我們為什麼不使想象力更強大一點昵，假設一番衝天火焰因之出現的蹋麵？持久、熾烈，堪以從內部將兩個人的麵孔映紅……
這是個短促、髒和的夏天，我匆匆奔赴心目中以你的昵稱命名的城幣。天空像藍色的睡版攔霤在樹雜。根據我的年鈴和閱曆，楚不該擁有因某個陌生女孩的提問而展開一次旅程的浪濩一當我從站脾下辨識出你的麵影悉，這麼說一然而，我做到了。它使我動心，並且覺得值得。
或許我們確實屬於兩塊天生默契的隕石，一萬年以前就相知相許，繼而相忘於江湖。我們今天所爆發的火焰，不過是為了逐漸溫存、喚醒對方的記憶。我們把真正的自己從對方身上一點點找回宋，通過語言的交流、眼睛的對視、手的觸摸以及更多的方式。在靈魂重塑的過程中，我門呼吸呻喚乃至反思，構成一塊新出土的金幣的正麵和背麵，共同宣布著愛債的價值。
我在亙古的黑暗中撫慰你的麵龐，像摸索心靈殿堂上某種聖物的花紋。是的，它和我二十多年來所夢想的吻合。我由衷地歎了氣。茌我們頭頂，是看不見的懸梯，一級、一級，伸向更不明確的地方。或許那兒泉水澄澈，橄欖枝四處彌灃，天堂的音樂淨化著周遷的一切……
我想，沒有堆比你更搪長把所愛的人帶頜入某種氛圍，聖潔、肅穆，像走進一部裝潢精美、而且正在緩緩合櫳的大書，每一個閃念、每一個舉止都將有所記載。你說，你從小就是帶著濃厚巫氣的女孩，習慣於臆造形形色色的巧合、曲折以纂改命運，獲得不無惡作劇意味的陶醉。你怕嗎？你問我，時嚴肅地托起懸掛胸前的護身符以驗證我回答的真偽。
我的答複自然是否定的，經曆了你的指觸，我樂意恢複成一個酷愛冒瞼探奇的小男孩，恢複成相信神話的年鈴。我知道，這是我們極其短促的邂逅，簡直等於做一次夢的時間。我們盡情地投入，不必考慮醒釆後的一切。或許醒宋的草坪上，站起的會是兩個麵目全非的孩子，納悶於身畔的噴泉、籬墦、迷霧中隱現的建築。
在這個人與人之間很難相信諾言的時代，我們交換了太多的山盟海誓。我們說，要升華這份愛為兩個人之間的宗敎，即使這世界上再沒誰理解它、信仰它，也不足以改變你我為之喚起的虔敬。你在禮拜天特意去了一趟敎堂，暗自發誓將對一個人保持一生的忠誠。我也學會了訴說海枯石爛之類的字眼，帶著原以為早已失落的童貞。
……兩對相互尋找多年的嘴唇顫抖著，靠攏在世界的邊緣，閃電與牧歌嫋嫋於唇邊。令人暈眩。
這發生在都市幽暗的窗外人影浮動的咖啡廳裏。我說這就是愛了，因為我們變得忘乎所以了。
你說應該詔住的是這家咖啡廳，它叫做稻草人，而稻草人象征著癡心等待……
後宋，他們怎麼樣了？你開始關心起別人的命運。他們在度過完美絕倫的假日之後，還會有重逢的機遇嗎？是的，沒有比別離更為刻骨銘心的打擊了一對於相愛的人而言。連吻都會在高懸之中冷卻的，何況隨之而來的一千個夜晩裏思念的磨滅。你害柏了，向我索要一塊信物，你說最好是石頭或靑銅打製的，它比肉體以及心靈都將牢固、恒久。
他門沒有我們幸福。他和她在最卮時刻交換的卻隻有眼神。他仰望著她，越過好多衣冠楚菘的入群頭頂，用的是比含痛脈脈深刻得多的欲碎的擁。溜她，被紛卷的色裙裾襯托如一頭迷羊，置身子、淙理石砌就的高高祭壇上。然而她說了，作為公王身汾的她說在周遊的列國中，最雉忘的，將是羅馬。在他和婢的心中，這已是以兩個人的故事重新命名的城市。他們在有限的假日裏所暫時修改了的目己、喚醒了的自己，陸續取代不朽的建築，紛繁的居民成為記憶中絕無僅有的聖城的標誌和內容……
你說，我不要你和他一樣絕望，我要你比他多一份等待和忍耐，等待我像鳥獲得自由之後，回歸你的天空。你說我們兩顆心之間有一片荇不存在的田畝，可供往事構築起實際的莊園，我們巖終將結伴子那條落葉覆沒的小路，黃昏騎馬，夜晚吟詩—直到老、到死。哪怕我白犮蒼蒼才宋得及放下手中最後一塊磚瓦，洗去灰塵滿麵，迎迓你來的蹄聲。稻草人比我缺少的楚什麼？是一顆心！
然而，稻草人比我們更譴足的是什麼？是……等待；一輩子也用不完的等待。鹽到最終倒下之前他不會放棄隨時準爸擁抱愛人的手勢。隻要還有等待，他僵結的身體就不會真芷地感到累。他是惡待的富翁。
也許在他張開的雙餼之間，將永遠隻是風在宋回穿俊？
不，他擁抱住的是忠誠與信念。沒有比這更豐富的擁有了。
如果十年、二十年，或更長的時間以後，我們奇跡般重逢在這裏，會是怎樣一種局麵？
也許隔桌而坐的將是兩個陌生入。或者我會一點點被回憶的酒汁溫暖、蘇醒。一點點地，恢複了活力……
初戀
在空白的紙張上寫下初戀這兩個字，就像用小刀在樹上劃一道淺淺的口子一無論這是一棵怎樣黝黑蒼老的樹都會有靑澀的計液滲透出釆，挾帶著撲麵而宋的樹脂的氣息。這是我對人生中第一次愛情所作的比瞭和判斷。甚至多少年之後，偶然的機遇使你故地重遊，你會發現，當初的刻痕雖經愈合，卻無法磨滅，證明著那一小段入木三分的情緒，證明著曾經佇守於樹蔭下的你……
初戀是歲月的花木叢中一張餘溫尚存的長椅，是入來客往的心靈殿堂裏某個空缺的芳名，是半夢半醒之間如影隨形的小夜曲，以潛在的波浪撫慰你驛動的心；或者，初戀是午夜街頭若即若離的兩柄小雨傘，是翦翦輕寒中悄然換上春裝的感覺，是山重水複所著意烘托出的柳暗花明……我聽說過無數對於初戀的定義，都不如早年偶讀的幾句詩形容得熨帖，連手都不敢握的時候，便是初戀了；敢接吻的時候，初戀便老了。作者的姓氏業已淡忘，我隻能說，他是一位真正的詩人注定了他為初戀所刻劃的衡量標準，比這個世界上的哲學家們要樸素切實得多。
連手都不敢握的時候，便是初戀了。毫無疑問初戀是與羞怯、笨拙相伴隨的，這正是那份朦朧的美感得以產生的原因。難怪出入於雨巷的戴望舒，要把初戀作為一生中最珍貴的秘密來保守：我永遠不能對你說出她的名字，因為她是一位羞澀的戀人廣仿佛往事是埋藏財富的確切地點，一旦泄露自己便會一貧如洗。所以初戀類似於隻在內心公開的存折，別人體會不到它真正的價值……
至於你初戀的對象是誰，她是否已忘卻，已脫離那一片五月濃萌的籠罩一似乎都不重要，關鍵在於那份刻骨銘心的感覺你是否依然擁有。初戀是人生的第一堂課，麵對散發著油墨香的書本和窗明幾淨的教室，你抑製不住對未釆的渴慕，哪柏當時你對世事人痛尚缺乏必要的了解，正是這種懵懂迷惑促使你去愛，一知半解地去愛。還有比初戀更簡潔、純粹的桶感嗎，還有什麼比初戀更青嫩欲滴嗎一當你白發菅茇之際驀然回首。你正是從那兒開始走出自己的心扉的茇茫人海、市聲塵囂也沖不淡你為目己所保守的秘密。
初戀是青澀多計的，沒有花朵的繁榮、榮果的芳醇。初戀是易逝而又雋永的，否則就不成其溝初戀9一，我有一本發黃的筆記簿，裏麵抄錄藿屠格涅夫《初戀》的片斷廣我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釆像屯了魔法那樣坐了好久。我所感覺到的那沖感病，竟如此新鮮和如此甜蜜…想到我正在戀愛，愛鈞就毒鵯趙鉺是愛箭我內心偏禁不住發冷。十八歲的男主人公正被對—位貴族少女的單相思弄得措手不及，但無法克製內心逬發的閃電般的激燒廣黑暗中，季娜伊達的臉靜悄佾地浮現在我麵前一浮現舊，而且從容不迫地浮過去；她的嘴唇依舊那樣令人莫測地微微笑籍她那對眼醃還是那樣充滿疑問地沉思地、溫柔地從側邊肖蝻望著我……就像我跟她分別時的那一瞬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