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容模糊的他們注定要在此刻進入我的想象。車票,名存實亡。我不夢見他們也要夢見別人。內心的座椅,最無法容忍的事實是空缺。
我習慣了燈光下讀書,正如習慣了在黑暗中看電影。否則,博大的時空無法被縮小,假設無法成立。灰感到我自己此時像我的手在我的眼前。像這隻手正好擋在我的眼前。這是默溫的詩。詩歌一旦被油墨、鉛字印刷在紙上,它就成了贗品。我們是在世界的廣品中長大的。
甚至我們的成熟,都改了天生的幼稚。我揣著偽市走在燈火黯淡的商業大街上別仔細打矍我一我是我童年的替身。
為什麼要把開頭的那盞燈形容成玫瑰色?它令人聯想到愛情。愛病首先是一沖顏色,然後才表現為形式。正如風你摸不著,但是能確認它的存在。
我十年前愛過的女人是一張舊照片。閉上眼睛我就能看見她燦爛的微笑。她的笑容持續了十年仍然令我疼痛。在公園裏散步我會猛然選一張嵌迨的長椅坐下,然後捂住胸。她年輕時的模樣是我記憶裏的骨頭。在南方那座城市裏,她老了。我偷藏了她的靑春。
我還偷了很多東西。譬如被浪費的食物、報廢的證券、幻想與空活。其實,有那麼些公開發行的日常用語我就夠用。詩歌是奢侈的,也是多餘的。世界是這一切的失主。所以,我欠世界的倩。
主夢中我依然饑餓。人的想象力長著牙齒。主語指使著謂語,吃了賓語。我把完整的裏刺掛在胸前,它曾經是人類石器時代的飾物。最終,遺總蠶食了我的夢。邊緣是鋸齒形的。
第一封愫書就像小學敎科書裏的第一篇課文一樣,我至今都能背誦。小梅你好……我不是騙子。我撒謊時沒有瞼紅,但說真話時臉紅了。
我在郊區的團結湖新村租房子的時候,覺得在向世界租空間。我的房東是位長絡腮胡子的鋼鐵廠退休工人。他用左手接錢又把右手的鑰匙遞給我。我做夢的時候,又覺得在向生命租時間,我很窮,每天幹那麼多活,也隻夠租幾小時。夢太貴。
在北京的胡同裏漂泊了五年,我終於有了一間自己的書房。座落在沙灘一帶某機關大院裏,周圍很安靜。尤其星期天,花園角落隱約傳宋孩童們秘密的嬉笑聲,世界便顯得更安洋了一簡直近乎仁慈了。我門上貼著一張紙條廣進宋先敲門實際上它針對的客人隻有一個:記憶。苦難的記憶。
我讀一部好書的時候,靈魂就漂浮起宋,離地三尺。靈魂不是羽毛,但書裏麵確實藏著一股大風。在第頁與第頁之間一剩下的以此類推。冬天我披著六十年代的舊軍大衣讀書。邊讀邊跺腳。無法判斷:是我的眼膊在讀,還是靈魂在讀?靈魂隱蔽在天花板上窺視著書中的一切一一包括我嗬著凍僅的手指掀動書頁的動作。
從我住地算起,步行約十分鍾就是故宮。步行十分鍾以上,就是溝朝。皇帝、嬪妃、文武大臣一是我對中國曆史上漫長的封建時代晟表麵化的印象。
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看法:哲學家先於哲學而產生。
茌北京的街道上越往前走,就越找不見茶館了。紅綠燈普遍地多了。因此,我很懷念老舍。杯念民間的井水。
束之高閣的藏書裏有我餘溫尚存的指紋。所以本質上我們都是以盲人的姿態讀書、觸摸智慧並且不斷否定蒙昧與懷疑。知識帶給我們光明一這還不足夠說明問題嗎?
身體不過是靈魂的手權。雖然我們要拄著它過街,敲擊地麵以試探一生的深度。
在我真正地醒宋之前,首先是血型、性別、姓名恢複了知覺。我被這個世界公證的身份打了個嗬欠,掀開偽造的棉被站起,穿上物質的外衣。
我真希望左腳的鞋子是唐詩,右腳的鞋子是宋詞。
自行車,我生活中行動的標誌。我的靈魂輕巧地踩著兩隻被無限擴大的車輪吹著哨,鳥一樣漢穿城市的上空。天空也同樣無限擴大著,靈魂永遠在原地行駛。它低埋著頭閃電般與我瘵肩而過,我卻沒有認出它是誰一一我隻記住了一雙居高臨下的疲憊的眼睫。
幸福不是方程式
想象著一條魚的歡樂,我就置身水中。提起被濺濕的裙裾,去追逐另一條魚,大片大片的水草像風一樣吹拂著我的麵孔。在水中,我戀愛的動作很笨拙。我眼前到處都是魚的影子,我一舉一動都感受到水的阻力。我真想大喊一聲廣世界,我再沒見過比你更大的玻璃缸了沒有任何人能聽見。我浮腫的嘴唇徒勞地吐露著虛無的泡沬……裏還是裏。我還是我。
—朵花被路人掐去的情景,也會使我痛苦。我麵無血色,內心布滿指甲的痕跡。花兒在呻吟,我說你聽見了嗎,字典裏最脆弱的一個單詞在呻吟,它疼痛,首先因為它委屈。一朵不懂得設防的花兒遷到傷害,春天鋇時老了一歲。我也不是無辜的,因為我目睹了春天裏最小的一樁罪行……
寫完了花,下麵必然會出現蜜蜂。這花園裏的星,按照上帝所安排的軌跡運行我的耳朵裏充滿了金屬般的嗡嗡聲。除了它,沒有誰能辨別出每一朵花的乳名。光線斜射,一隻蜜蜂,影子投映在我鋪開的紙上,紙也在沙沙作晌。我相信空中有一隻無形的手―正握住這柄黃金的鑰匙,把春天的秘密打開……
石頭在滾動,順著傾斜的山坡滾動,無法阻擋。我想起當地的藏民所描述的雪崩的痛景。這是在喜馬拉雅的一角,這是帝有譬訓意味的時刻,光滑的石頭轟隆轟隆翻滾,無法阻擋,仿佛發生了一場羊群的暴動。從天而降的羊群。天堂的羊群。笙欹四起。我沉默的心開出花來,胸膛裏春雷滾滾。至於雲層上麵是否存在著一位手持晌鞭的牧童——以貝至高的榮譽驅逐著萬物一我不湳楚。
我徒勞地嗬化著一塊冰,期待它流下幸福的淚水。冬天,我正是以這樣的方式愛慕你,堅持著寫作這個季節裏唯一的一首詩,你感受到我溫和的語氣嗎?血在冷卻。心靈被凍裂。骨頭裏灌滿風聲。隻有嘴唇依然是滾燙的。我最終將承認自己說服不了冬天,但我不承認這是詩人的悲劇。
很久以前的庭院,陳列著一隻空洞的藤椅,於是一切都表現得像信片上的畫麵。人物始終未出現,使故事帶有明顯的缺憾。作為道具的藤椅,它在等待誰,它為誰處於失望的狀態?暮色如羊群降臨黑暗的荒草淹沒了藤椅的形狀。我僕持的膝蓋有點發癢。黑暗中我隻能想象到它仍然淩在。藤椅並不奴獨,夜正坐在上麵。藤椅並未消失,我依稀能聽見它嗄吱嗄吱被擠壓的聲音。我黴然驚醒,奇怪自己站在怎樣的角度,以局外人的身份來判斷著一隻迤遠的藤椅的邏輯。也許我就是它守望已久而終未露麵的那位客人?甚至,我就是這隻藤椅本身?
小雨夾雪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地早。小雨夾雪,觸及了我病緒中的某些變化。在我還沒做好準備的時候,纖弱的雪花如同剛剛成形的思想,不遠不近地旋舞,最終落到被雨淋濕的水泥路麵,演化為淡淡的水跡。這是我戴著單放機、貼近落地玻璃的窗前觀察出宋的結果,也是初雪的歸宿。耳畔轟鳴著曲有關陽光的頌歌,而我的心,卻敏感於眼前那些柔若無骨的花朵命比紙薄,有隱約的疼痛。可能樓層太高的緣故,或者因為往日嘈雜昀走屈空寂冷潰,我胸中有一種感觸卻無萃訴說,像荒草任意滋長的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