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程量克製著自己,耐心潰點從馬路那頭掠過的雨衣的顏色,大都是灰蒙蒙的,偶爾有一抹亮麗的火紅,會帶宋些許睛朗的錯覺。然後我繞過書桌坐下宋,回幾封信,勉強把自己的念頭牽製入世俗的生活中,淡忘大自然所無償提供的昭示一畢竟,我是置身於有暖氣的房間裏,風雨無阻。我這樣効慰著自己。在日常工作的間隙,抑或換一盤磁帶的瞬間,我又身不由己地接近窗戶,企盼察覺風景的差異,雪還是那樣落著,無聲無息,唯獨周圍低矮的屋頂上存留了一線淺淺的白痕。
小雨夾雪,天氣預報裏這樣說過。先是早晨,接著是中午,室內的光線不久又黯淡下宋以至我不得不把台燈撳亮,這一天裏我移步到靠窗的位置瞭望了多少次,已記不清楚了。那種瞬同的感覺是永恒的,相反,埋首於書案的所作所為卻虛無飄渺得無法追憶。我仿佛一整天都是站在窗前的,至今沒有離開。
小雨夾雪,我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我的構緒裏也摻雜著淡淡的憂愁。淡淡的,一落地就了無痕跡,正如我凝神之際所想起的人、所想起的事,雨過天睛就無法訴說。
十字街頭
每次走過十字街頭,我總懷疑會遇上誰。音訊斷絕的初戀倩人,或許會選擇這樣的地點與我見麵?她帶舊萬古常青的微笑和秘不可宣的姓氏,幻影般出現在第十一根玉蘭燈柱的光暈之中;隨即又消失,被擦肩而過的一張陌生的麵龐所取代。我用戴棉手套的手捂莊喉嚨,柏蓄謀已久的一聲呼喚脫口而出。
我看見的是一張無動於衷的瞼。我又錯過了一位行色匆匆的路人。在十字街頭我躊躇了片刻,感到世界比我所期望的要複雜一些。
十字街頭是日常生活中的某種可能性。哪怕這種未知的可能永遠無法實現。迫這和希望一樣是無法檢驗的——除非你繞過這個必經的路口,除非你放棄希望。
隻有在類似的場合,你才能體會到生活將作為對立麵而出現,生活像事先安排好的那樣,從屬於未宋的方向遠遠地迎接你,給你一個驚喜一大多數備況下則帶來持續的失落。在你身臨其境地走過這個路口之前,你已經夢想過它了,它周圍的樓房、車輛以及似曾相識的模樣;在你真正與闊別多年的戀人重逢之前,你已經做好準備了,你準爸了一生的喜悅、祝福,遲早會派上用場。應該承認,在未知的房間,她也做著同樣的準備,譬如每天化牧、出門前換上最漂亮的衣裳……
這一切,在這座城市裏無人知曉。你不過是十字街頭的匆匆過客。
然而沒有什麼地點能像十字街頭那樣,充滿著冷徹骨髓的預兆。你窺視到內心深處的想法,又因之而驚悸不安。橫穿這條街道僅僅需要三分鍾,這三分鍾使你付出一生的代價。一生的希望,都是為這三分鍾的現實準備的。
現實主義的十字街頭。浪漫主義的行人。
愛情的一秒鍾
隻有在思想或完成某頂具體事件的時候,我才有真正的時間概念。或者讒,時間才取消了虛無乃至博大的麵具,開始帶有較明顯的個入化色彩。譬如抽煙,抽一支煙的動作,通常持續四到五分鍾,從餘溫尚存的煙灰缸裏,我目擊到一小堆被焚毀了的時間的碎片。我甚至就此而記住那真實般的四到五分鍾裏,我暈眩的大腦浮現過多少梢縱即逝的人物與往事。一小段回憶的插曲,是由現實中的時間宋判斷的。又如去市中心一家著名的菜市場的距離,我一般辨別不出有多少公裏,但能準確地告訴你廣步行的話,二十分鍾的路程。這說明生活中的空間,也可以借助時間的尺度來表達。
這並不是說時間無需借助其它尺度。隻是它真正的尺度,並非我們一向認肯的秒、分、小時抑或年、月、日罷了。那隻是鍾表的尺度,以及日曆的尺度。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段子公開的曆史,它又表現為一尊不斷盾添內容的容器。這就是記憶中的時間,缺乏邏輯然而自成體係的寬容的時間。說它是寬容的因為它偶爾能容納一座域市甚至一個國家的曆史。它有時又是狹隘的:隻有你才是它專製的主人。
沙琳娜,我們終於開始討論一些抽象的問題了。不知你是否帛接受我這種敘述的方式?從第一次見麵至今,我愛你整整用了九年半的時間,可以說我生命中有十個春天、十個夏天以及九個秋天、冬天是厲於你的。剔除失去知覺的睡眠,其餘的時間都是一次愛病的尺度。當然和這座星球、和整個人類存在的曆史相比,它頂多相當於一秒鍾一如同湳貧的水滴之於富裕的海洋。但能夠擁有這至蘿至純的一秒鍾我們還有什麼不滿足?它凝聚在你焦渴的嘴唇上,我們的靑春就恢複了滋潤。
需要提匿你的是一沙琳娜,這顆水滴,這顆命中注定的沉重的水滴,正降落在空中,我們要好好珍惜相愛的一秒鍾,高於史書裏的一千次陰謀,一萬次戰爭。這一顆純粹的水滴正攜帶電閃雷鳴橫穿幽深的人類曆史,我們要好好珍惜一在它最終滲進幹渴的沙漠之前……
青梅煮酒
身為北方人,千裏迢迢去僅有零星小雪的南方過冬,貪圖的是一份浪漫。雖然尚處暮冬,石頭城裏漸呈春暖花開的征兆,我歎服於陽春白雪這個一向以為矛眉的成語何其貼切。連雪景都顯得那麼溫病脈脈。在街附近以烏篷船命名的小餐館裏(好雅致的名字),我和青梅竹馬時期的女友找到了小憩的位置。女友姓季,在這座婉約如宋詞的古城中創業,比早年反倒多了幾分豪爽,一落座就吩咐浙江籍的老板,溫一瓶老紹興的加飯酒宋。那瞬間我恐柏眹想到《三國》裏溫酒斬華雄的典故,又好奇於江南老酒如何的溫法。我見過北方摻開水溫白酒的銅壺,不以為然。我和美麗的女友帶著踏雪尋悔的興致重溫一番初戀時的舊路,確實需要借助兩盅淺斟低吟的陳酒來緬懷多年前的誌同道合。我說,如果當初你不是那麼愛哭的話,恐柏就嫁給我了。她回答道:不相信你有那樣的酒璗。弦外之音是我無法包容她剛烈的個性。唇槍舌劍,在旁人眼中,我倆尚未舉杯齊眉就開始行酒令了。老板端著一隻熱氣騰騰的鋼精鍋,從灶房跑出,那瓶加飯酒被他完全傾倒在鍋裏,像煮湯般烘烤了片刻。滿屋都是精米酒的香味。女友又討釆一袋袋裝話梅往彼此的杯子裏各拋了幾粒,用熱酒一沖,讓我仔細品一品。酒的滋味確實不同以往,這種煮酒的方式更令人耳目一新。我又想到了《三國》,不過是曹操劉爸青梅煮酒論英雄那一段。在陰濕的雪天裏煮酒就像努力發揮某種精神,有不飲自醉的魅力一當然後半句話應該奉獻給石頭城的季姓女友,感謝她幫助我真正認識了紹興的加飯。據說花離之類都可以如此飲用
回到北方,我也曾在爐上模仿過幾次,都不太成功。就像第二次戀愛便不如初戀那般新鮮酵厚,飲加飯熱酒宜在僅有零星小雪的江南,宜在燈火通明的烏篷船,宜有靑梅竹馬的女友相陪,宜忘卻如影隨形的功名利祿之類的世俗誘惑一對於天涯羈旅的我而言這才是加飯的滋味,這才是平淡如昨然真純不變的生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