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滿青山(1 / 3)

情滿青山

指揮長忽然把窗前的小諫樹砍了。這棵諫樹是水庫建設開工初期他親手栽的,枝葉扶疏,正好映綠他的窗子。從枝葉間,可以望見混凝土大壩、高聳的一架架門式起重機、密布江麵的采砂船以及奔忙在江岸上的運石火車和自卸汽車。

特別是當他坐在窗前,這充滿生命的綠意的小諫樹,常常把他引人沉思。

可是現在他卻把他心愛的小徠樹砍了。人們用惋惜的口氣問他,他卻說他的母親快要到工地來了,先給她做一根拐杖。

這不能不使人驚奇,幾年來,從沒有見過有一個親人來探望過指揮長,他哪來的母親呢?

他把小諫樹砍掉枝葉,一斧一斧地削皮去節。諫樹木質堅硬,斧頭柄磨熱了他的手心,汗滲滲的,他的額頭也冒出了星星點點的汗珠。樹皮木屑飛落他的周圍,他砍得十分認真、細心,好像每一斧都砍進去他的一分深情。

當他坐下來吸一支煙的時候,他看著撒滿地上的諫樹葉,這一片片鮮綠的葉子,又一次引起他的思索……

祖國出現了多少人造海,密雲水庫的粗獷,三門峽水庫的雄奇,梅山水庫的清秀,而這裏新建的巨型水庫的壯麗.,一同給祖國的江山嵌鑲上了明珠。

像瓜連蔓結,這一個個人造海又連結著密如繁星的小型水庫,特別是山區,有多少小水庫在人民公社的山間坡角興建起來了。

汛期前,指揮長親自率領工程師、技術員到山區眾多的小水庫去巡視,以免山洪瀑發時潰決,影響下遊國家大型水庫工程的進展。

在回來的路上,吉普車停在山中公路邊的騷站門前。指揮長喜歡吃山裏的雜食,黍子、包穀、豆子煮了一大鍋,熬得粘乎乎的。

一個須發蒼白的老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指揮長的身邊。老人花白的濃眉上落滿了灰塵,顯得很疲乏。

指揮長很注意地看了一下老人,覺得似乎有點眼熟。可是山裏的老人久經風霜雨雪,布滿皺紋的臉孔多牛黑得像塊岩石。

他親自給老人盛了一碗湖瑚說:

“老爹,吃一碗吧,又能充饑又能解渴。”

可是老人卻從搭漣裏摸出一些鋼幣來,翻來倒去的數了又數,然後說:

“隻有這一點錢,想坐你一段路的車子。”

“又不是客車賣票,吃罷了上車就是啦。”指揮長笑著說。

但是當大夥打過尖,卻發現老人走掉了。

“客人,別見怪,他是個倔老漢!”騷站服務員笑著解釋。

“你認得他嗎??”指揮長好奇地問道。

“他是個鄉下醫生,整天上山下溝行醫,這幾百裏方圓的荒山野林,哪一處不留下他的腳跡!”

幾分鍾後,指揮長催著司機把車子開得飛快往前追趕,車尾巴的揚塵彌漫山林。

不多一會兒,前方出現了一個背影,那背影在山間公路上慢慢地搖晃著。

汽車剛剛趕上那個人,指揮長一探頭,立即叫停車。他打開車門跳下去,一把拉住了老人說:

“老爹,請上車吧!”

“我的腳扭了……錢少些。”老醫生邊說邊往搭鏈裏摸,花白的胡子倔強地抖動著。意思是說,要不是他的腳痛,翻山過嶺在他不算什麼!

指揮長一把搶過老人的搭鏈,先往車裏鑽。這輛小車子隻有前麵是軟座,後麵左右兩邊都是長條硬板凳。指揮長把帶進山區防寒的皮大衣給老人墊好了前麵的座位。

老醫生顫動著眼角的魚尾紋上車來了。

搭鏈發散著泥土和樹根草葉的濃烈香味,指揮長悄悄地往搭鏈裏一看,全是草藥。他想:這是個用粗線織成被泥土染黃的搭鏈,維護著這偏僻山區多少人的健康嗬。汽車在山間公路上飛馳,過了一座山又一座山。指揮長時不時注視著老人的背影,深鎖眉頭,若有所思。

老人忽然指著前麵日影斜照樹林的一個山口說:

“到那裏停一停。”’

汽車一眨眼就開到山口停下。老人伸手要搭鏈。

“老爹就住在這山溝裏嗎?”指揮長抱緊搭鏈,望著山林的深處問道。

山溝裏流出一條小溪。從樹林中間,隱約閃現溝裏狹長的平灘。

指揮長心裏一動,忽然吩咐司機把車子拐進溝裏,再送老醫生一程。

溝裏野草蔓生的小路,順著溪流彎彎曲曲地往前延伸。兩邊林木越來越密,路越來越險。夕陽把重山密林的濃蔭都傾瀉到溝底來了,樹影的光斑篩落在沿途的山崖上、跳躍在溪流的清波上。 日色碧沉沉,在溪水嘩嘩中,傳來幾聲鳥鳴,山林愈加顯得幽深。

暮煙繞林,他們才來到深溝盡頭的一個小山村。夜行路險,老醫生挽留大夥在他家裏住一宵。

彎月掛上山林,天悶熱,樹葉不動。一個老大娘陪著客人,坐在門前瓜棚下喝山茶。老大娘慈祥,不像她的老伴那麼倔,也不像她的老伴那麼沉默寡言。她喜說愛笑,隨著話語和笑聲,她的鬢發在淡淡月光的斜照下微閃銀光。

老醫生不顧腳痛,乘著月色上山采藥去了。

“他這個老倔頭十天半月才回一次家,就是回來了也安不住窩。你心疼他累吧,你看,他卻整夜在山上跟著月亮星星打轉轉。順著他倒還好,要是逆著他就撂蹄子!”

老大娘當著客人的麵說起她的老伴,一半是嫌,一半是誇。

“依我看,老爹人可好呢!”指揮長有意逗老大娘的話。

“你一眼算把他看透了!他是個羅漢臉孔菩薩心腸,麵惡心善!”

於是老大娘就娓娓地談起她的老伴來了:

他是怎樣的一個鄉下醫生嗬。在富人得勢的那個年月,威勢壓不低他的頭,黃金買不動他的心。可是現在,他爬著也要翻山穿林去給人家看病。哪山哪溝有病人,害的是什麼病,病好了還是該再治下去,他全靠心記,沒有一點差誤。他這山走那山,按不同的病情,一路采藥,到了病人家裏,藥也就配成了。

“他老人家從來沒有出過山嗎?”‘指揮長呷了一口苦澀的山茶,忽然問道。

“眼下’山裏,貿易公司、百貨商店、供銷社,什麼都有,他忙著看病呀,哪有閑心出山去看大世道?隻有在那淒風苦雨的舊日子裏,他一年要跑出山去買一次鹽。”老大娘好像想起了一宗什麼往事,歎丁一口氣。

指揮長環望周圍,月色下,黝黑的山林好像緊緊地擠到跟前來。這山村雖小,但新砌的石牆和新刷的粉壁卻在林隙間東一點西一點發白。瓜棚前微微閃光的溪流;崖上的一支流泉映著月色,飛瀉人溪;溪邊上一棵落滿灰鷺的女樹……這月夜模糊的景物,似熟悉又似陌生,迫使他睜大廠眼睛去辨認。

“背一袋鹽吃一年嗎?”指揮長眯著眼睛,在月下仔細打量著老大娘微閃銀光的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