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找外婆住的那幢房子嗎?
我和老公頓時緊張起來。
“我要回家!”兒子轉過身,大聲宣布,“我不去紹興了
我抱起他:“我們這就回家去。”
他用力地掙脫了我,堅決地說我不要你,我要外婆!”
說完這句話,他便大哭出聲了。
他哭得那麼悲慘,那麼淒涼,哭得我們的心都縮作了一團。
老公帶著他,開始一個車座一個車座地去“尋找”。
行李架上,座位底下,兒子哪兒都不肯放過,但哪兒也沒有他心愛的外婆。
“外婆呀——外婆呀——”兒子嚎哭著,固執地找遍了整個車廂。
滿車廂的人都為之動容。
當兒子找到他們身邊時,他們不但沒有嫌棄兒子吵了他們,都主動地站起來,裝出幫兒子尋找的樣子。
兒子終於支撐不住了,在老公的臂彎裏睡著了。在睡夢中,他還在不斷地抽泣。
我默默地坐在老公身邊愁腸百結。我無法想象,到天津後,又會是一種什麼情景。
兒子這一覺睡得好長,他是鬧累了。等他醒過來時,火車已到了目的地天津。
這裏5也眼巴巴地等著整整一班人:爺爺、奶奶、姑姑,還有爺爺家多年的鄰居奶奶、大嬸們。
兒子下車時還問,到杭州了嗎?外婆在
等我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隻管緊緊地牽住他的小手。
遠遠望見我們,跑得最快的是我的婆婆。她一把抱起了久盼的孫子,笑出了一臉的菊花。
她是山西人,雖然在天津生活了幾十年,鄉音始終未改。她第一句話就是多吸人的孩兒,想煞我了。” ,:
兒子自然聽不懂她的話,但孩子是最有靈性的,他能感受到那種強烈的親情。他立刻摟住奶奶的脖子,把小臉貼了上去。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當他被放上奶奶家的大床時,他已恢複了他的天真與無憂,一邊不停地咭咭呱呱地講著地道的杭州話,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一邊神氣活現地給眾人表演開了他翻跟鬥的技巧。
三年後,當我又領著兒子回杭州探親時,他竟然一點兒也聽不懂杭州話了。母親與他說話時,他還擠眉弄眼地衝我偷偷扮鬼臉,令我啼笑皆非。
對自己兒時的事情,他一點兒也不記得了。從這點上講,養孩子,特別是養孫輩,實在是得不償失。而長輩們的無私與偉大也正體現在這裏。
但母親對我兒子在她身邊時的粧樁件件,大事小事,都刻骨銘心,永難忘懷。
而今,母親年事已高,好說羅圈話,隻要和她呆上一個小時,起碼有四十分鍾,她重重複複講的都是她的兩個外孫,額頭和眼角的皺紋裏,流淌著迷醉與繾綣。
這兩個孩子帶得都不省心。我兒子缺鈣,我的外甥生下來就患小腸疝氣,發作時,
人哭得能背過氣去。母親怕他犯病,日日將他端在手裏。但母親把他們交還我們時,卻都是健健康康的。
那時,許多人都對母親說過這樣的話:“現在家家屋裏孩子都少,一個個寶貝得不得了。這樣小的孩子你也敢接,出了問題怎麼交待?”
母親總說:“我不是外婆嗎?誰會說我不盡心。”
外甥隻在母親身邊呆到兩歲半,便隨我妹妹去了寧夏,去時也是一百個不願意。他說:“哥哥為什麼能住到三歲,我隻能住到兩歲半?”
母親何嚐不願意再留他三年兩載,那時實在也是迫不得已,因為久病的父親已臥床不起。
母親每日要為父親洗臉、搓背、燙腳……父親因病胃口變得很小,母親就不厭其煩,每日變著花樣為他做五餐飯,一直到
父親去世。
因為母親的細心照料,早被醫生判定為“沒治了”的父親,又整整多活了十年。
母親1939年便參加了革命,在工作中,她兢兢業業,是個很優秀的幹部;在家庭裏,她又任勞任怨,是個模範的妻子和母親。離休後,她也不肯閑著,為了替我們分憂,又不辭勞苦,主動承擔起撫養孫輩的責任。
母親,這兩個字的背後,是無盡的愛和付出。
母親豁達、開朗、勤勞、堅強。
在我的記憶裏,母親永遠是家裏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幹得最多的人。雖然家裏因為人口多,長年用著保姆,母親仍承擔著大量的家務。
她工作單位離家很遠,每天天不亮她就離家,歸來時常已是華燈初上。以前,我總覺得母親精力過人,工作一天,每天還堅持勞作到深夜,不是織毛衣,就是踩縫紉機。有多少個夜晚,我都是伴著噠噠的縫紉機聲進人夢鄉的。
我們夏穿單,冬著棉,季節未到,母親就早早將全家人的衣物都已備好了。
“母勤女兒懶”,母親希望自己的子女個個“人要做好,書要讀好”,但在家務活上,對我們卻幾乎沒有要求,養得我們都眼裏沒活兒,懶得一個賽過一個。
有了兒子以後,童年時被忽略的場景常常會清晰地浮現在腦海,我才深深地感到母親的勞累與不易,並為自己兒時的懶惰而羞愧。但我成人後,一改兒時的懶散狀態,對工作、對家庭,對他人都能持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其實也是長年受母親熏陶,潛移默化的結果。
我常對兒子講,長大後,你可以忘記你的媽媽,但一定不能忘記你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