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那些年,隻要有機會,我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往杭州跑。

當時,火車票很便宜,隻要吃得起苦,從天津到杭州單程,坐近三十個小時的硬座,隻要十幾元錢。但我們的工資也低,往往省吃儉用半年多,回一趟杭州,口袋裏便空空如也。所以,我們常常自嘲道:我們的錢,都貢獻給了祖國的鐵路事業。

媽媽經常給我寄兒子的照片,以釋我們的思念。兒子在杭州住了兩年多,這也是迄今為止,他照相最多的一個時期。但我們每次回去探親,仍都驚異兒子的變化:他會爬了,他會走了,他會說很長很長的句子了,他會與大人兜著圈子鬧著玩兒了……

但我知道,母親養他養得也很艱難。我們家兄弟姐妹共有七個,按說母親對養孩子是很有經驗的,但我們七個都是由母乳喂大的。接過我這個吃牛奶的兒子,對母親來說,也算是“老革命遇到了新問題”,同樣是沒經驗。

由於沒有及時補鈣,兒子患上了缺鈣症。起初母親並沒有意識,隻覺得這個外孫急躁,愛吵鬧,又易受驚,不肯好好睡覺。所以,待確診後,兒子的病情已經相當嚴重了,頭上像戴了個白圈,整整一圈不長頭發,晝夜吵鬧,難得能連續睡上一個鍾頭的安穩覺,弄得都找不到人來肯幫著帶他。母親隻得獨自挑起養他的全副擔子。

那些天,她抱著我兒子,一個醫院一個醫院地跑,四處尋醫。後來,一個醫生建議給我兒子注射一種進口的針劑。他說打了這種針後,必須大量地補充鈣質,不然就會破壞孩子自身的骨質。

他問母親,你能做到嗎?”

母親說:“隻要能醫好孩子的病,不論有多少困難,我們都要努力去做的。”

那時供應很緊張,每人每月隻憑票供應一斤肉。母親把全家人的肉票,以及她能從親戚朋友中求援來的肉票,都買了肉,喂了我的兒子。

杭州人有每日早起上早市買菜的習慣,母親為了能買到富有鈣質的豬大排、豬肋條,更是早上加早,常常天蒙蒙亮,就直奔菜場。

在母親的精心調理下,兒子很快恢複了

健康。

兒子對疼他愛他的外婆,自然別有一份特殊的親情。

我們每次回家,白天還好子貪玩,隻說領他上西湖也還肯讓我們用自行車推著他四處去轉悠。但一到晚上,他拳打腳踢,拚命掙紮,堅決不與我們同床。

母親為了讓我們母子、父子親近親近,一到掌燈時分,就裝肚子疼,說要上醫院去打針。

她還故意問兒子,肯不肯陪她去醫院。

兒子是很怕打針的,想來是治缺鈣時打針打怕了,隻好哭兮兮地說:“外婆,你快點去,快點回來。”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地過去了,兒子困得都要睜不開眼了,但外婆還不見回來。困極了的兒子開始啼哭,我們便抱著他一個房向一個房間去尋找,但哪個房間裏也沒有外婆。兒子在漸漸弱下去的哭聲中,慢慢地睡著了:這個節目才算告一個段落。

我們在家的日子裏,同樣的小品,幾乎天天都要重複一遍。

一天,兒子在失望中,正要蒙曨睡去,不想,從他剛找尋過的隔壁房中,外婆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兒子耳朵特靈,他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赤著腳就奔到了外婆的床邊。他歡叫著,緊緊摟住外婆的脖子再也不肯鬆開。我與老公隻好麵麵相覷,悻悻離去。

兒子三歲那年,我們準備將他接回天津。

那年,我妹妹就要臨產。他們夫婦兩個,都是杭州去寧夏插隊的老知青,雖已上調到縣中學教書,條件依然比較艱苦。母親放心不下,不僅堅持要她回杭州生產,而且提出,要她把孩子留下,由她老人家來撫養。如果,我們把兒子繼續留在杭州,母親的負擔實在太重了,何況兒子已經到了可以上幼兒園的年齡。

我們隻擔心子會跟我們走嗎?

為此,我們特地安排了一出戲,帶他去了一趟紹興。

杭州到紹興,坐火車隻有一個小時的路程,我們早晨出發,傍晚便可歸。這一天裏,我們看了紹興的小橋、流水、黑瓦房;向戴著小氈帽的農民買了菱角和竹編的小籃;參觀古樸的魯迅故居……

兒子玩得好開心呀,對我們也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親熱:一路上,他最喜歡我們一人架著他一隻胳膊,他則屈起腿,讓我們抬著他飛跑。

所以,當我們告訴他還要再去一趟紹興時,他歡天喜地地跟我們上了火車。

一家人都來送行了。

在我印象中,母親是很堅強的。但那一刻,她卻不住地擦著眼角。

兒子渾然不覺,他把腦袋探出窗口,大聲地說:“外婆,我晚上回來給你帶小籃子,還有好多好多老菱。”

“好的,好的。”母親強笑著,別過臉去。

整個白天,兒子像隻快樂的小鳥,在車廂裏又唱又說又爬又跳。滿車廂的人好喜歡他呀,這個抱一下,那個摸一把。他又是個“自來熟”,弄得一車廂熱熱鬧鬧的。

夢而,當車窗外的天一點兒一點兒暗下來時,兒子開始不安了。

“外婆呢?”他問我。

“外婆在家裏。”

“我要外婆!”

“好,等一會兒我們就去找外婆。”

天完全黑了,兒子趴在窗口,使勁地往外看。

他在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