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婆
小時候,我很懶,母親總說我的“骨頭可以抽出來當棒槌”,意思無非是嫌我的骨頭總閑著。在大學裏,給同學們的印象,我在生活上也是得過且過,隻求便當。那時的女孩都喜歡留辮子,有的長得甚至過膝,走起路來,悠悠擺擺的,別有一種風情,我卻早早就剪成了短發,為的是每日早起能省掉一道工序。記得當年老公和我談戀愛時,他就公開哀歎:“嗚呼,看來我得學做家務了!”但自打結婚後,特別是有了兒子後,幾乎一夜間,我就變得能幹、勤快起來了。
我不僅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做飯,而且一
開始就做得像模像樣的,時間不長,在周圍人群中,居然還有了點兒小名氣。於是,自己便也牛了起來,連諸如“我不當廚師,簡直是中國烹調事業的一大損失”之類的話也說過。
我還學會了做衣服,雖然做得很笨。
那時候,小孩子的衣服是很難買到的,不像現在這樣,在店裏掛得琳琅滿目,叫你能看花了眼。記得為了給兒子買一件禦寒的小棉大衣,我幾乎走了半個天津城也沒買上。於是,我被逼上梁山了。我找來了服裝書,按上麵的尺寸放大,先用報紙剪出樣子,然後再托在布上。我不會用頂針,為了納透厚厚的棉絮,針屁股幾乎戳爛了我的手指頭。值得欣慰的是,我做的衣服效果都不錯。
我母親是很會做針線的,她後來見了我給兒子做的大大小小的衣服後,也不由得誇獎說:“比店裏買的還漂亮。”
我突然發現,家務活其實是世界上最容易做的事,隻要你想做、肯做,根本就沒有“會不會”的問題。
老公樂得輕鬆,婚前的承諾早就忘得幹幹淨淨,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是他把我改造好了的。
在南開大學居住時,我們住的是集體宿舍改造的筒子樓,家家門對門,窗對窗,各自在自家門邊走廊上安個爐子就算廚房。有個電影叫《鄰居》,我們的境況和電影裏描繪的一模一樣。這種居住狀況,家家戶戶間很難有秘密可言,再加鄰居又大多是知根知底的老同窗,大家對我的變化都很吃驚。說實在的,這些瑣碎平凡的家務活,我能幹得如此心甘情願,自己都為之感動但我總養不好我的兒子。
兒子落地時,淨重六斤六兩。第一個月,成績不錯,滿月那天,我把他用大包袱布兜起來一稱,不多不少,正好九斤。第二個月,長的速度就慢了,才十斤多三兩,還算說得過去。然而,第三個月後,他幾乎就不長了,氣勢雄壯的啼哭聲也一點一點弱了下來,有時竟讓人誤以為是小貓在叫。
照顧我坐月子的是我老公的姥姥,老人家當年已近七十,人很勤快、利索,還特別愛幹淨,可惜身體不好,沒等我滿月就說“吃不消”,提前撤退了。倉促走上第一線的我,常有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
家裏添了一個孩子,家務好像增添了十倍,怎麼也做不過來,再加我又沒有奶,兒子一餓,又是片刻也不肯等的5哭得人撕心裂肺般的難受。熱牛奶、灌奶瓶,再等牛奶冷卻到一定的溫度……這個過程長得讓人恨不能跳樓。
我還特別怕給孩子換穿衣服。月子裏的孩子任哪兒都軟不拉幾的,好像稍不留神,小胳膊小腿就會被掰折。每每這個時刻,我就緊張得透不過氣來,鼻子酸酸地隻想哭。
那年頭的會真多,大會小會天天有,常常一開就到深夜。老公整天忙得團團轉。
那時候的人,絕不會以“孩子小”為理由,請求領導給予照顧的。老公隻能在下班時把步子邁得快一點,上樓時,兩級並作一步邁,好有多一點的時間來幫我做家務。進得門來,他衣服一脫,就馬不停蹄地開始洗尿布、拖地板、收拾衣物……
往往不等活兒幹完,上班的時間又要到了。
我們常常弄得吃不上飯。
看到現在的年輕父母,可以堂而皇之地享受種種照顧,接送孩子或照顧家室,真令人感慨萬千。
但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情況,我羨慕他們,也並不為自己抱屈。我們這一代都是這
麼過來的。人總是一代比一代更幸福。
五十六天產假一滿,我就如期上班了。兒子托給了一個老太太,早上送,晚上接,天天緊張得像打仗,夜夜又不得安眠,人辛苦得不得了。但最要命的是兒子不斷地生病,人越來越瘦,越來越弱。遠在杭州的母親著急了,隔著三千多裏地發來了一道命令:“把孩子給我抱來!”
她怕我把兒子養壞了。
我抱著五個月大的兒子,帶著奶瓶、煉乳、尿布、桔子汁一大嘟嚕東西,上了火車。
說來慚愧,一見到母親,我就如釋重負
好像是為了彌補我前個階段體力、精力上的透支,在杭州的那些天,我放縱著自己,不停地在高中同學間轉來轉去……其實,我原本不是個很愛串門的人。
我在慶幸自己的“解放”嗎?
但當我重新回到天津的小家時,我突然發現那間不大的住房,竟變得如此寂靜、空曠,靜得叫人寂寞,空曠得叫人發慌。
我有一種沉重的失落感。
兒子來到世上隻有幾個月,但好像已經與我們一起共同生活了幾生幾世。隻要一靜下心來,我的眼前立刻會浮現出他的小模樣。生活中處處、事事,幾乎都能使我聯想到他。我想得那麼強烈,那麼痛苦,這是我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我總算懂得了,什麼叫“刻骨銘心什麼叫“思念”。
每曰,我與老公相對,那種失落感便會在我們的心裏濃重地彌漫開來,兒子是我們永遠也說不完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