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莊村村長人稱“黑臉”。可他這“黑臉”不是秉公執法的包公黑臉,而是喜歡貪點小便宜的有點黑了心的“黑臉”。一向精明的“黑臉”村長這回可是嚐到了貪小便宜的苦頭了。村民天天到他家討個說法,弄得他家都不敢回。收成時節,“黑臉”想回家把地裏的糧給收了,結果村民們知道後,舉著鐮刀棍子來田頭找他。“黑臉”頓時嚇得臉色由黑變紫,從此他再沒敢回過村。
村民們還在上縣裏一次次鬧,“黑臉”卻像過街老鼠,見人就躲。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黑臉”理了理在這一年多變白的須發,忍不住淚水縱橫。有一次他在街頭聽人說新來了一個紀委梁書記,跟“包青天”一樣,啥難事他都能解決。“黑臉”想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從借居熟人的一間畜棚裏走出來,耷拉著腦袋來到了梁雨潤辦公室,交待了經他之手的那17萬元解決村民用水專款的去向——原來,在縣計委收到省計委的撥款後,“黑臉”村長便和村支書到縣城有關部門領款,第一筆10萬元款當日拿到。可就在這時一位神秘角色出現了,此人雖僅是夏縣某單位的普通職工,但卻很有背景,要不怎麼會連西北莊村得到了省裏一筆扶貧性質的撥款他都像餓狼嗅到腥味似的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世上的事很怪,像夏縣這樣一個縣鄉兩級公務員、教師等工作人員連工資都不能及時發放的貧困縣,有人卻專門把目光盯在了那些百姓的命根子錢上。“黑臉”拿到這筆特殊的撥款還沒來得及出縣城,那位張某便在“黑臉”村長從工商銀行取款出大門的同時,十分熱情地在一位“中間人”引見下,跟“黑臉”套上了近乎。
一頓狗肉加酒水,灌得“黑臉”成了連說話都不利索的大紅臉。
“我說村長,你老說村裏窮,其實還是你們的觀念和意識跟不上。”張某知道到時候了,便把酒杯重重地碰在了“黑臉”麵前,一副城裏人對鄉下人不屑一顧的樣兒。
“你小張錯了,我黑臉天天也看電視廣播,啥觀念意識跟不上,是老天給我們赤貧的中條山人沒留下一條致富之路,咱村上別說天天沒酒喝,就是洗臉做飯的水也要像炒菜用油那麼省巴著才行,你說咱們有啥辦法?”
張某搖搖頭,笑嘻嘻地朝“黑臉”擠擠眼:“No,No,我說你村長大人就是缺少觀念和意識,你還不服?就憑你村在山旮旯那個地方想像城裏人一樣整天有肉有酒的吃喝當然不行嘛。可你們也有不少致富的門道,問題出在你這樣的村長沒有魄力上。”
“我沒有魄力?”“黑臉”眼珠頓時瞪得溜圓。
“哎嘿,就是欠點火候。”
“哐——!”“黑臉”借著酒勁,將杯子往桌上重重地放下,像真要賭一把似的詢問張某:“你張老弟今天隻要能說出一個可以鉚釘的地方,我黑臉身為中條山上的一條漢子,敢拿出咱西北莊村一棵鐵樹供你!你隻要能說出讓我信的鉚釘地方,我就敢!你說!”
張某狡黠地一笑,還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兒。
“黑臉”急了:“咋,就你城裏人是好樣的,我們山裏人都是孬種?呸!老子的口袋裏也不都是裝黃土的!”“黑臉”重重地拍了拍那個裝有10萬元現金的手提包,頗有幾分蔑視的眼神瞅了瞅張某,便隻管大口大口往下灌酒。
張某心裏樂開了花,臉上卻做出一副極其敬佩的樣兒,湊近了說道:“我正要承包一個飯店,店主的老板娘是我們夏縣某某局長的婆姨……”
“黑臉”頭一扭:“說這事幹啥?關我屁事!”
“嘻嘻,怎麼沒關?有關!而且是很重要的關係哩!”張某開始做圈套,“你大村長不是找不到致富路嗎?我今天就給你引來一條致富路。嘻嘻,就看你大村長是不是真有這緊跟形勢的觀念和開拓意識了……”
“具體一點。”“黑臉”不耐煩地。
“好。兄弟見你村長是明白人,我就長話短說。”張某終於掏出了引“黑臉”上套的鉤,“你不會不知道在城裏開個飯店就像在自己家設了個錢莊。我張某人把你黑臉大哥當作自家兄弟,所以願意合股與你共同經營一家飯店,如何?”
“黑臉”晃晃頭,自言自語道:“我沒醉糊塗吧?”
“玩笑,誰不知中條山上的漢子,個個都是海量!”
“你憑什麼願意跟我合股開飯店?我又沒本錢入、入股嘛!”
“你,你黑臉大哥真會開玩笑。”張某笑得更歡,佯作搖頭狀。然後眯起雙眼,直盯著“黑臉”,又用手輕輕地摸了摸那隻裝有10萬元現金的小包:“這兒不是現成的嘛!”
“你想幹什麼?”“黑臉”噌地離開座位,連人帶包躲到遠遠的一邊。
“哈哈哈……”張某和另外幾個酒友哈哈大笑起來,連連數落“黑臉”真是個沒見過大世麵的人。 “黑臉”頓時一臉窘狀,喃喃道:“這是村上的公款,全村人等著靠它解決吃水的事哩!碰不得,真的碰不得……”
張某等人朝“黑臉”又是一陣嘲諷之後,說:“沒有人讓你不給村上修渠引水呀!我們是想幫你大村長幹出點名堂來:能夠將來既修了渠,又同時立馬讓村上致了富嘛!”
“具體點說。”“黑臉”不甘示弱。
“修渠引水的事你村長幾十年生活在山上比我們有經驗,可你沒有想一想:即使村民們有了水,就能致富了?不行,水僅僅能解決大夥兒不再到遠處背水之苦,卻並非一定改變村上的根本麵貌,尤其是在你任村長期間怕是難有致富的那一天。這不能單說是你黑臉大哥沒本事,就是省長市長到你那個窮村也沒法讓大夥致富。可在城裏開飯店就不一樣了,你今天開張,當天晚上你就能在燈下一五一十地數個美!這叫投資短,見效快,世界上有名的富翁都是從開小飯店起家的,這方麵你黑臉大哥要說經驗還是差一截哩!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黑臉”的錢袋“開”了。他小心翼翼試探道:“合股開飯店當然好,可咱這錢是村民們的救命錢,我不能讓它冒任何險。合股開飯店,如果好當然皆大歡喜,可是一旦虧了我這本不也泡湯了嗎?使不得,使不得!”
“做生意嘛,肯定是高風險高效益嘛!”眾人附和起來。隻有張某陰著笑臉在琢磨“黑臉”的心思。
“我們各出一半股,你五萬我五萬,年終我保你利滾利地把本翻兩倍以上。”張某扔出第一方案。 “黑臉”思忖了一下,果斷地搖搖頭:“不幹。”
“另外再給你個人1萬元。”
“哼,我與西北莊村有什麼可分的?還是一句話:不幹。”
“你是怕有風險,賠了本?”
“當然。賠了本村民還不把我扒皮吃了?”“黑臉”誇張地做了一個動作。
“哈哈哈……”張某和其他幾位酒友忍俊不禁,但那笑中明顯帶有輕蔑。
“那好,我可以保證你包賺不虧本。”張某說。
“咋個弄法?”這回“黑臉”感興趣了。
“借你大哥的錢總可以了吧?”
“怎個借法?”
“一年還本,給你利息30%。二年還本,每年給利息50%。如何?”
“黑臉”咂咂嘴,有些動心了,但沒有表態,反倒搖了搖頭。
張某耐不住了:“你大哥真是個黑臉!行,再各加10%!”
“黑臉”一聽,猛地端起桌上的杯子,一仰脖子:“一言為定!”
“痛快。一言為定!”
就這樣,“黑臉”口袋裏裝的那10萬元全村人的救命錢,連他自己還沒摸熱,便已少了小一半。
“大哥,看你還算義氣。現在我可以向你透露一個秘密:你知道原來縣裏準備給你們村多少款嗎?”在酒桌前分手時,張某很神秘地將“黑臉”拉到一邊,悄悄說。
“不是省裏撥了17萬嘛!”
“這我知道。可你知道縣裏本來想給你們村多少嗎?”
“黑臉”有些緊張地搖搖頭。
“也就四五萬!知道嗎,沒有我從中給你周旋,你能拿得到現在這麼多嗎?哈哈哈,門兒都沒有!”張某拿出一副深不可測的架式,湊在“黑臉”的耳邊:“我想法讓你們把後麵還有幾萬元的款拿到手。大哥,兄弟沒有讓你虧著吧?”
“沒,沒有虧。”
“黑臉”自以為在張某身上沒有做虧本的事。他想:村上的錢本來不會弄到那麼多,現在有張某出力,等於為村上多賺了一筆引水款。自己呢,可以在全村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每年進腰包若幹……這等如意算盤讓他不由陣陣竊喜。“黑臉”哪知張某給他設的是個套。而且“黑臉”回村後又沒有很好地管好剩餘的錢,這裏付個白條款,那兒應付個人情,到最後用於水渠之款所剩無幾。村子裏是熱熱鬧鬧的村民和一個已經全麵鋪開的工地,哪知“黑臉”背地裏演了出見不得人的拆台戲。當村民火燒眉毛天天逼他要錢時,走投無路的他趕緊回過神來找張某要款時,那費功費神兒使“黑臉”惱也不是怒也不是。到後來逼得緊時,張某幹脆連個麵都不照。“黑臉”找到飯店,飯店已經倒閉關門多時。
“我,我是回不了村啦。唉——!”當“黑臉”明白過來時,早已晚矣。而他原本烏黑發亮的一頭濃發,仿佛在一夜之間如雪盡染。
“梁書記啊,是我錯了,你看在我的一頭白發上,救救我吧!我都快有一年沒敢回村了。嗚嗚……”那一天,梁雨潤正在辦公室閱讀由祁家河鄉西北莊村莊群眾以集體名義寫的一封狀告村幹部的信,“黑臉”一頭闖了進來,見麵就嗚嗚地大哭起來。
“這麼說你就是西北莊村的‘黑臉’村長?!”梁雨潤打量著眼前這位實際年齡隻有40剛出頭,而看上去卻像五六十歲的老漢,強壓下心頭之火。
“是是,你瞧我都不像人樣了。嗚嗚……”
“知道什麼叫罪有應得嗎?”
“知道……可我當時確實看到村上沒啥致富路可走,所以想著也來個‘借雞下蛋’啥的。誰知上了人家的當。現在後悔也來不及,隻恨不得把那小子宰了!”
“你就沒有想過自己在這中間沒有一點私心在作怪?你身為一名共產黨員,一村之長,想過沒有那錢是全村多少代人夢想能有水喝,能過上像一個人樣的日子的命根子錢啊?!”梁雨潤瞅著眼前這位恨鐵不成鋼的同齡人,不由又氣又恨。“張某這樣的專刮民財的騙子,該抓。可你這樣拿農民的命根子錢隨意轉手想自己從中揀油水的人就不該受罰?都說你是‘黑臉’,要我看你的心都變黑了!”
“是是,梁書記您批評得對,現在我除了頭發是白的外,全身都是黑了,我對不起組織啊,嗚嗚……”
“黑臉”愈加悔恨,梁雨潤的心頭則愈加焦慮。因為據掌握的情況看,騙走這筆錢的張某不僅在整個騙取過程中使用的手段非常“法律化”,而且關鍵是在張某背後有人借手中的權力在一麵批轉省計委給西北莊村這筆特殊撥款同時,又在暗中進行漁利。那個姓張的之所以能在西北莊村剛剛獲得第一筆款項時,就那麼直截了當的敢向“黑臉”伸手,是因為他借用那位領導的權勢,迫使西北莊村“識相”與他張某“合作”,其實就是感激給批撥款的“某領導”的“禮尚往來”。再加上他們抓住了“黑臉”也有點“黑”的短處,故而合夥演出了一出坑害連水都喝不上的山村農民的缺德戲。
“先把自己在整個事件過程中的所作所為交待清楚,關鍵是要挖挖心靈深處的髒東西。然後配合紀委和法院調查組把張某及其他背後的那幫專門靠權術加騙術坑害農民們的家夥挖出來。”梁雨潤對“黑臉”吩咐完後,立即召集紀委和法院的同誌,突擊追查張某,並又通過他的交待順藤摸瓜,挖出了一個多年盤踞在縣要害部門專發“貧困財”的蛀蟲。“黑臉”和張某也受到了應有的處罰。
當“黑臉”在久別家鄉之後重新回村時,看到包括自己家在內的家家戶戶村民有了從山下引來的“自來水”喝時,愧疚得無地自容。他聽村民們說,梁雨潤書記不僅幫他查清和追回了幾萬元的被騙款,而且在村子引水工程缺錢缺工時,甚至跑到自己的老家——百裏之外的芮城去求人籌措錢款。三九寒冬裏,梁書記帶病上山,跟著村民們一起搬石築渠,鋪管壘池,屢次累倒在工地……
百姓的心是肉長的,看到梁雨潤書記為了農民們的事,連命都要豁出來了,那份沉甸甸的情意將讓他們一輩子也忘不掉!
自梁雨潤任夏縣紀委書記後,在他接待的那麼多群眾上訪和舉報中,除了那些重案要案外,多數是關係到群眾切身利益的事,雖然未必上得了紀委的辦案議程。他想,許多重案要案,最初有可能就是群眾與幹部,百姓與政府之間的普通矛盾而後來激化造成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作為紀委,完全有責任去化解這種矛盾。我們中國共產黨在完成新民主主義革命之後,進入建設社會主義階段的主要任務就是發展生產力,最大限度地滿足人民對物質和文化的需求,而在這過程中,社會矛盾的主要方麵就是群眾與幹部,百姓與政府之間在實現共同利益和目標的過程中所出現的種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