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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聽她稱自己‘長平’,自從師父仙逝,故人凋零,知道自己前塵的人也就隻有她了,這表明寥落的人間仍有人了解自己昔日的尊榮,知道自己曾經在這世上是怎樣尊貴地活過,她是一個見證,就如同這生命中碩果僅存的“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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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年華不過十七八歲,自己因練師門玄功中的‘恒妙心經’,功力精純深厚,雖已屆暮年,但形貌可駐顏若三十出頭,可奇的是,與她帳篷共眠,談天夜話竟如閨中密友一般,莫非因她是神仙的緣故,令自己在她麵前總能忘卻年齡……白衣尼正忖思著,眼光一側,卻看到徒兒甘鳳池仍望著氣球消逝的方向,眉目間蕭索而落寞,那種失魂落魄是以前從來未曾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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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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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遊物外,沒有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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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叫了一聲,方如夢初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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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兒,若是不借助勇慧親王這層關係,讓你和你幾位師兄一道入宮行刺康熙,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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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隻消說何時動手,弟子隨時枕戈以待。”甘鳳池答話很截然,果決剛凜,象是急於了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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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因此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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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英俊的臉上竟是淡淡一笑:“師父,太史公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我既為民族大義,又為師恩如山,死又何懼?若不是師父,我早被活埋了,現已多活了十五年,早賺夠本了,有康熙陪葬,鳳池少不得也如荊軻聶政之名,青史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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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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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尼的臉上浮過一層慘笑,顯得淒然之極,難道真要讓視同親子的徒弟們去送死,難道就隻為換來一個不知所謂的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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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值得!不值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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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你怎麼了?”甘鳳池看白衣尼神色有異,憂急道:“你傷勢還沒好痊,我們先回師祖的靜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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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尼卻是仰望天際,語聲蒼涼無比道:“天意如此,人力何及?好一場虛幻浮生,一世無成驚逝水,半生如夢幻飛煙……”言未訖,珠淚滾滾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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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白衣尼在地上愴然落淚,氣球上江明月的心情也滿是離愁別緒,這幾日的相處對於這師徒二人已產生了一種很特殊的情感,甘鳳池自是不必說了,多日在一起共同訓練,同甘共苦,其人風範又暗合自己喜好的俠客類型,而且還一起度過一個很特別的中秋夜,對他所萌生出的那類欣賞式的喜歡,實不忍見他毫無意義地去送死,所以頗花費了許多心思和口舌來說服他的師父放棄史書上注定不成功的“反清複明”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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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白衣尼,江明月更願意叫她‘長平’。當第一次解衣察看她傷勢時,看見那樣暄柔豐潤的美好和缺殘的左臂,那一刻心靈震憾到發抖,就如同看到一尊價值連城的精美玉雕卻被生生地損毀掉一處,那種可惜、惋惜、憾然、甚至心疼,簡直是無法形容…命運對她真的是何其殘忍哪…一想到她原本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以現在的容色也是個世間罕有的美女,可這樣絕色美女卻被命運如此摧殘,正值妙齡卻遭遇亡國、破家、親人全被殺光,還被生父斬斷了一隻臂膀,而後遁入空門,經曆了那麼多的苦難,卻還能堅強地活下來,並學得一身絕世武功,不忘複國報仇,這種心誌的堅忍頑強,令江明月覺得極為可敬,敬佩之餘又更是極為憐惜她,於是竭盡全力地對她施行外傷急救,溫情細致地照拂她的病體,經過幾次言語“交鋒”,到一個帳篷內的同眠夜話,兩人之間產生了一種毫無年齡障礙,獨特的惺惺相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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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日一早,按江明月的計劃,氣球從‘拒馬坡’升空出發,順風飄過平均海拔在三千米的太行山係,又借向東氣流飄向河南府方向,幾停幾落地用六分儀測算經緯度,費了不少周折,終於把師徒二人送到距洛陽百裏的邙山,那本是白衣尼的師父木桑道長曾經的閉關隱修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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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走了,長平,雖然老天爺對你很不公平,對我也一樣,好在我們都還活著,以後還要活得更好更開心,無論日後還能不能相見,我都會永遠記得你的,你多珍重!”江明月道別時猛地擁抱住她,這個可敬又堅強的大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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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的身子微僵,但很快放鬆下來,僅存的獨臂,回抱著江明月,有些生澀害羞,卻傳達著珍貴的感情,不過她說出告別的話,讓江明月有點啼笑皆非,她說:“明月,你也多保重,你現在已失去了法力,也沒有武功的自保之能,萬事都更需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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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池!你也多珍重,好好照顧你師父,你也要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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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相別聲中,氣球再次升空,江明月用溫度控製,升上升下地尋找朝北吹的穩定氣流,起初還好,但行不過一時半刻,氣流又發生了變化,而且情況越來越不容樂觀,氣球在被空中亂變的風向推搡,這向飄一會兒,那向蕩悠悠,漸漸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看著紊亂飄著的風向旗,和電風扇般亂轉的羅盤指針,江明月暫時放下離愁,專注地應對著,緊張得鼻尖都在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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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籃中空間不大,吳塵正倚靠著食水儲備物資半躺半坐,他人已傷重昏迷了三天三夜,也就到昨天才完全清醒,臉色還有些蒼白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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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倚靠在那裏,眼裏隻靜靜地瞧著江明月,腦海裏不斷回想起某些模糊的記憶斷片,在胸口斷骨處如活活剖割的劇痛之下,在肺部窒息般生不如死的折磨之中,隱約地覺出有人在悉心照顧自己,對自己輕柔地說話,還聽得到仙樂般的琴聲,喂水、喂藥、讓口鼻處吸到清泉一樣的空氣,撲滅肺部的烈火,在慘不可言的煎熬中暫得片刻的舒適和安寧……他知道那是她,即使在意識最薄弱時也能感覺到,多年地獄式的淬火訓練出對氣息本能的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