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缺大師
“請問,這裏是補缺大師的府上嗎?”
一大早,三匹渾身雪白的駿馬帶著一路風塵,停在一個綠藤掩映的院門前,馬鞍上跳下來三個人,其中一位風度翩翩衣著華麗眉眼俊朗的年輕公子,顯然是他們的為首者。他輕輕叩開院門後,彬彬有禮地向開門的童仆拱手問道。
“是的。”
那童仆似乎還沒睡醒,揉著眼皮懶洋洋地答道。
“大師他在家嗎?”
“在呢,請進吧!”
童仆對這樣來造訪的客人,早已是司空見慣不他才不去問他們是什麼人從哪兒來的呢。反正,他們到這裏來找大師,毫無例外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那就是找大師補缺。
客廳中,有一位瘦巴巴的老人,垂眉閉目盤坐於一個蒲團上,兩隻像雞爪樣的手放在麵前的一張矮腳案幾上,他就是補缺大師了。
“在下獨孤綿,拜見大師。”那年輕公子來到大師麵前,十分恭敬地一揖到地。而另外兩位則背著手站在他的身後,憋著勁兒地把眼睛瞪得滾圓,那身份似乎是侍衛或者仆從。
然而,那位補缺大師連眼皮也沒抬一下,隻是說了一句:“拿出來吧!”
這時候,獨孤綿也看清了,原來這位補缺大師的眼眶是癟的,壓根兒就沒有眼珠兒,難怪他的眼睛一直是閉著的呢。他是個盲者。
獨孤綿不禁對自己原先設計好的行動計劃有了些躊躇,但這隻是一瞬間的躊躇。一切照舊吧,他馬上就對自己說。
獨孤綿捧上了用綢布包著的幾根黃燦燦沉甸甸的金條,把它放到大師跟前說道:“這份薄禮,是我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望大師收下”
大師用瘦長的手指將那些金條輕輕撥開,用不容商議的口吻說:“你拿回去吧,我幫人補缺是從來不收酬勞的,這是我的規矩。”
“從來不收酬勞?大師,這是為什麼?”獨孤綿有些不相信地問。
“因為,我在補缺時,就已經得到回報了。”大師再一次說道,
“請拿回去,否則,我是不會幫你補缺的。”
見大師說得那麼堅決,獨孤綿也就隻好將那金條收了回來,但心中在琢磨,他說在補缺時就已經得到回報,是什麼意思?
“將你要補的東西拿出來吧!”大師說。
“好。這就是。”
獨孤綿小心地從衣袖裏掏出一卷紙,攤開來,放在大師麵前的案幾上。這是一張三尺來長一尺多寬的紙,但是上麵有許多蛀孔,有多處被撕裂損壞,顯得殘缺不全。
原來所謂補缺,就是要將這張殘缺的部分補完整。然而,這位補缺大師是如何來補這些殘缺的部分的呢?隻見大師伸出他那細長的手指,像撫琴一樣在這張破紙上輕輕拂過後,便說道:“這是一幅地圖。”
獨孤綿心中又是一凜。他明白不這位補缺大師雖然目盲,但憑著他那十根細長的手指,照樣能識別甚至“讀出”他要補的東西。
“是的,這是先父留下來的一幅藏寶圖,可惜遭到意外,殘缺不全不無法讀識。所以一直無法派上用場。懇請大師幫補一補。”
“好吧。”
大師說罷,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瓷瓶,從裏麵倒出一些黃色的液體來。盡管他看不見,可那黃色的液體卻如一條細線般準確無誤地倒在那些蛀孔和撕裂的地方,而且動作很快,幾乎在一眨眼之間就完成。
獨孤綿看得好奇,不禁問道:“大師,冒昧地問一聲,您這是什麼神藥啊?”
“這不是什麼神藥,是我養的一種蟲子,這瓷瓶裏裝的不過是那蟲子的口水而已。”
“這是什麼樣的蟲子呢?”
“是蠢蟲,也就是書蟲。”
“書蟲?”
然而,這時候的大師卻突然臉色一沉,他的手指再一次輕輕拂過那幅藏寶圖時,便用冷冷的口吻說道:“你這張圖是假的。”
“假的?何以見得?”獨孤綿似乎不相信,但又並不感到意外。
“如果是真的,我這瓶中水倒上去之後,它的那些殘缺之處就會隨即有所反應。”
“反應,什麼樣的反應?”
“像人身上的傷口愈合一樣,破損的內容會從殘缺處漸漸地滋長出來,直到完全恢複它的本來麵目。”
現在獨孤綿弄懂不原來這位大師補缺,並不是用別的什麼東西補上去,而是讓殘缺的部分自己長出來。
“如果不是讓它自己長出來,我怎麼能知道你這幅圖原先是畫了什麼東西呢?現在我這瓶中水倒上去已好一會兒了,它卻始終無動於衷,沒發生絲毫的變化,這種情況隻有當它本來就不具備那份價值、不具有那份內容時,才會出現。所以它是假的。”
聽到這裏,獨孤綿頓時顯出佩服得五體投地而又愧疚得無地自容的神情來、連連作揖說道:“大師果然高明如神啊!還望大師恕晚生冒犯之罪,這幅圖確實是假的。”
“嗯!”大師鼻子裏哼出一股子不樂意來。
“因為我初次來請教大師,不知大師的功夫到底有多神妙,而要請大師補缺的那份東西對我來說,又實在是至關重要,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就先用這張假圖來試一試。這是我的失敬之處,還望大師寬恕。”
這麼一說,大師的臉色倒也緩和下來。看來,這位大師是個通情達理很大度的人。
於是,獨孤綿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打開包得嚴嚴實實的布包,取出了一卷同樣是三尺來長一尺來寬的紙。那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許多小字,還有一些小圖,隻是已經撕裂破損,殘缺不堪了。
補缺大師用他那細長的手指從那紙上輕輕拂過,點點頭說:
“這是一套失傳多年的無影劍法的劍譜。”
“是啊。聽說此劍法威力無比,可是殘缺甚多,實在無法依譜去練,乞求大師能幫補上。”
“好說。”
隻見補缺大師依然從那小瓷瓶裏將一些黃色的液體倒在那紙上,然後十指張開,很是優雅地在那紙上方拂來拂去,像是在親切地召喚,又像是在溫柔地撫摩,離紙很近,但絕不碰到紙上。
而旁邊的獨孤綿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紙上的動靜。隻聽得站在他身後的那兩位漢子中的一位忍不住驚喜地叫了起來:“公子,當真長出來了!”
獨孤綿扭頭瞪了那家夥一眼。這一眼挺管用的,那個子老大的家夥立刻一哆嗦,不做聲了。可見這位年輕公子的厲害。
隻見紙上原先殘缺的地方此刻果真都有了動靜,從那破損處像嫩芽萌發一樣往外舒展往外滋長,像春潮一般慢慢朝外擴張,朝外延伸,無聲無息,很是緩慢,但又清晰可見。
很快,許多小的蛀孔和破損處已經完全彌合不完全長滿不隻是幾處大的缺損處還沒有完全恢複到位。而新補出來的那些地方竟然同樣有著字,有著圖,與原先破損處的地方渾然一體,天衣無縫,連那字跡都是同出一源,一模一樣的。
“大師,恕晚輩無知,這長出來的,或者說是補出來的那些字和圖,是原先破損掉的那些字和圖嗎?”獨孤綿看了半晌,還有些不放心,不禁問道。
“當然是的。”大師神閑氣定地侃侃而言,“要知道,凡是這類有真正有價值的,內容經典的圖譜,它來自天地之精華,來自先人之智慧和心血,早已具備了相當的靈性和潛在的生命。而我飼養的這種書蟲,是眾多書蟲中最獨特最罕見的一種,它的口水能激活這些經籍潛在的生命力,喚醒它們自身的記憶,所以這些再生出來的字和圖是完全按它們原先所具有的模樣來恢複的。不信,你回去照這劍譜練就知道了。”
說著這些話時,那原先殘缺不堪的劍譜已經完全補好了,或者說是在它自我的漸漸再生中愈合完整了。
獨孤綿拿過已經恢複了本來麵目的珍貴劍譜,欣喜不已,雙手捧著連聲說:“謝謝,謝謝了!”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向後退去。
這是事先預定好的一個暗號。
那兩位膀粗體壯的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刷刷兩聲,拔出腰間利劍,跨步向前,挾著一股寒風雙雙刺向端坐在案幾後麵的補缺大師。
這一變故來得這麼突然,而且幾乎隻在咫尺之間,讓人根本來不及作任何避讓。眼看補缺大師瘦骨伶仃的血肉之軀將被一左一右刺出兩個窟窿。
就在此時,隻聽“嚓”的一聲、兩把鋒尖已經觸及大師衣裳的長劍,卻被大師同時間伸出的四根手指恰到好處地夾住了。沒想到,像竹節那麼瘦長的手指竟是那麼有力,兩把寶劍像被鋼鉗夾住一樣,兩位剿悍的漢子使盡力氣想抽回長劍,卻紋絲不得動彈,而大師則神態自如,若無其事一般。
隻聽大師說一聲:“丟劍!”那兩位大漢便驚叫了一聲:“啊喲!”像是被電擊了一下,不約而同地鬆開了握劍的手,連連踉蹌後退。再看原先抓劍的手,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過的,已經又紅又腫了。
這時,獨孤綿方才明白,這位補缺大師,不僅能夠修補殘缺的典籍圖譜,更是一位內功深厚得不可想象的絕頂高手。憑自己這麼幾個人要想戰勝他,那簡直是白日做夢,而大師若想要他們三個人的命,則易如反掌。
獨孤綿臉色蒼白,慌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討饒道:“大師請恕罪,大師請息怒!”
補缺大師並沒有發怒,隻是微微一笑道:“你的心思,我早已猜到了。一旦劍譜修補成功,你就立即要將我殺了滅口,以免你的劍譜外泄於人,是不是?”
“晚輩愚蠢,晚輩該死!”
“不必害怕,我不會計較的。”大師輕描淡寫地笑著說,“等我幫忙補好缺就想將我殺了的人,我碰到的何止你一個。你們要能殺得了我,我早已不坐在這裏了。”
聽大師如此一說,獨孤綿這才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說道:“沒想到,大師雙目俱盲,卻有這麼厲害的功夫。”
“哈哈,這就是幫人補缺的回報啊!”大師說道。
這一下,獨孤綿恍然大悟不大師憑著他那十根功能異常的指頭,外遍了每一個送到這裏來補缺的典他籍圖譜,裏麵又該有多少世上一流、威力強大的奇功秘法啊!他現在擁有的功夫,當然是集天下武功精華之大成。難怪他替人家補缺,不收分文報酬呢。原來,他得到的這一回報,乃是不能用金錢來計算的。
“好了你們走吧。”大師揮揮手,鄙夷地說道。
獨孤綿一聽,如獲大赦,趕緊帶著他那卷劍譜,與他兩位隨從,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逃出來好一程了,他們方敢停下來,歇一歇氣,擦一擦汗,找了一塊平坦的石頭坐了下來。
獨孤綿坐下來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掏出懷裏的那份劍譜。可是,打開一看,他傻眼不剛才明明已經全部修好了的劍譜,現在又變得殘缺不全不而且殘缺的那些地方,跟原先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這……這是怎麼回事?”獨孤綿鬱悶至極,不禁失聲叫道。
旁邊那位隨從愣了半天,方壯著膽說道:“也許,也許這就是對我們心不誠,存那個壞念頭的懲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