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來時,我正在把玩一方絲帕。離開府中時,什麼都沒有帶,隻是順手將這絲帕別在腰間,潔白的緞麵,並不難得,難得的是雙麵繡的功夫,正麵是嬌俏粉砌的牡丹,反麵卻是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針腳又密又細,難尋破綻。這是姐姐的拿手好戲,從前家裏有好多,逢年過節,或是誰的生日,買的東西不夠貼心,姐姐便親手繡些小玩意,錢袋、肚兜、荷包、絲帕,無一不受稱讚,久而久之,家裏刺繡的活都交給姐姐,姐姐繡東西十分隨意,想繡的,不用多說,過幾日來拿便是,不想繡的,多費口舌也無用。我幾次想學來這功夫,可心思終究不夠敏捷,繡出來的東西毫無生氣,逐漸便斷了這念頭。
我手中的絲帕還是從她手中搶來的。猶記得那是個悶熱的夏季的午後,姐姐坐在溪邊石頭上,一針一針地繡,蝴蝶在她身旁撲棱翅膀,她卻連頭也不抬,我慢慢地走近,看到她一手執針線,一手執被固定住的絲帕,鼻翼沁出幾顆汗珠,隨著她輕盈的呼吸一起一伏。我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她嚇了一跳,針尖刺進手指,血大顆大顆地冒了出來,姐姐回頭見是我,嗔怒道,“你這個黑心種子,不分時候地鬧騰,現下好了,你得意了,我告訴母親去!”
“好姐姐,是我錯了,以後再不敢了”說著將她的手指放進嘴裏吮,“姐姐繡的是什麼鳥?怪稀罕的。送給我吧!”
姐姐撲哧一笑,“不知臊的丫頭,連鴛鴦都不知道,就敢向我渾要。”
“我是不知道,姐姐告訴我。”
她忍住笑,正色道,“鴛鴦是一種成雙成對的水鳥,一旦在一起,便終生不會分離。”
“說的不就是我和姐姐?這方絲帕繡完送給我可好?”
姐姐頓時滿麵緋紅,“鴛鴦比喻的是夫妻……”
“好啊,你!還敢說我?好個未出閣的姑娘!青天白日裏躲在這繡這等沒羞沒臊的東西。我才要去告訴母親!”說著抬腳便走。
姐姐拉住我,“好妹妹,千萬別去告訴母親,這絲帕繡好了送給你還不行嗎?”
沒多久,姐姐果然將絲帕送給了我,我愛不釋手,姐姐卻慌了,“月兒,別讓母親看見行嗎,不然她要狠狠教訓我了。”我隻好依言收了起來。直到姐姐嫁入皇室,我驚覺她留給我的東西也隻有這絲帕了,真是難以置信,明明到處都殘留著她的氣息,可能實實在在地攥在手裏的僅此一件。我用這絲帕包各種香花,藏在櫃子一角,後來嫁給淩默,便時時別在腰間,淩默雖知道姐姐擅長刺繡,卻始終未注意到這絲帕。還好他沒注意到,不然我連這惟一的念想都沒有了。
我將帕子繞在指間。冷秋,冷秋,我的思念,你可都知道?
“妹妹,主子來看你了。”
我抬起頭,腳步這般輕,我絲毫未注意到。一股幽香漸漸靠近,我連忙下床,“奴婢參見娘娘。”
賢妃讓瓔珞扶起我,“病還沒好,無須多禮。我聽瓔珞說你思親心切,本宮想起你和寧嬪怎麼說也是親戚,便想著找個時間讓你們見一見,看見熟悉的人對你的身子多少有些好處。”
我大喜過望。強忍歡欣,故作冷淡,“謝娘娘厚愛。奴婢感激不盡。”
賢妃明顯對我的反應很滿意,“那本宮今天就派人去說。冰晴,你午後去一趟落霞宮吧。”
原來姐姐住在落霞宮,我在心裏默記。
“娘娘,昨個內務府通知今天去領月錢,冰晴和內務府的人熟絡,不如我去落霞宮,冰晴去領月錢。”
賢妃點點頭,“問出結果後不用稟報,直接安排冷月姑娘去落霞宮便是。”
“是,娘娘。”我與瓔珞對望了一眼,她眼中滿是讚許。我疲倦地閉上眼睛,古人雲:近鄉情更怯。我現在是近人情更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