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孩子、一隻雞、一條充滿艱難與荊棘的路,在一個偶然的時間、偶然的地點,遇見一地金黃的稻穀,於是改變了一對夫妻的生命軌跡及其子孫後代的命運走向。
然而,在平時聽聞的另外一些故事傳說中,穀村的開基似乎沒有這麼神奇,與普通人家的開基並無二致,甚至多了幾分苦難的意味。作為穀村上節人,吉水縣人民政府原縣長助理李庭瑞是這樣說的:
穀村這個舊址,你到盤穀老鄉,就是鄉政府這個地方你就知道,真正盤穀這個舊址,一進盤穀這個老鄉拐個彎那個地方, 叫作舊茶地。這個舊茶地, 叫作就擇地。據傳是他兩夫妻,帶個小孩,另一邊是一籠雞。結果雞呢,飛出來了。他兩夫妻就去捉雞,七捉八捉天就黑了,於是決定當天晚上就在這個地方住,這個地方就叫作就擇地。
這段話盡管不太流利,語句不太通順,甚至還有些反複拗口,但卻告訴人們,李祖堯開基穀村之始,所擇地址為一塊舊茶地。他在這個地方開基,完全是因為旅途中出了點“雞從籠子裏飛出來”的小故障,因天黑才不得不就地住宿,於是把“舊茶地”稱為“就擇地”,意指就擇此地住宿。“舊茶地”與“就擇地”兩個詞,在穀村方言裏讀音一致。
這個故事更有意思,更接近曆史真相,更符合事實本真,是脫去了神話外衣的真實,蛻去了神秘色彩的還原。普通人的生活就是這樣樸實,普通人的遭遇就是這樣本色,沒有那些神話的刻意追求,沒有那些傳說的誇張粉飾。也許李祖堯當初就是疾行在逃難路上的,就是疾行在欲赴遠方探親途中的,畢竟他的祖先們並不居住在穀村,即使高村也隻居住了三代。他所處的時代動蕩不安,“楊溥割據,四方亂離,世事不可為”,即盤穀過去為盤穀鄉,民國時期的盤穀鄉叫作老鄉。使想在高村及周邊做出一番成就,建立一份功業,但在那樣的動蕩之下也難以作為,內心恐怕早就產生了離開高村,返回西北老家的念頭,畢竟故土難離,葉落歸根。尤其到了晚年,思念故土的情懷更重,“晚知高村形勢,非久大規模,乃卜度山水”,於是攜妻掣子,踏上了歸途。但是,很多事情天不遂人意,一隻雞就改變了李祖堯的計劃,也改變了李祖堯的命運,乃至改變了他子孫後代的命運。如果沒有這隻雞,也就不會有後來的穀村。於是,一次小小的偶然,成就了後來的必然。
穀村人李亮光曾講過這樣的故事:
聽老輩子的人講, 當時是兩公婆,挑一個擔子,一邊是籠子裏裝的雞,一邊是他們的兒子。走到這個地方,正是割禾的時候,路兩邊都曬了穀,用盤用覃曬的穀。籠子裏的雞看見了路邊上的穀,突然就飛出去了。看一下雞飛走了,兩公婆就著急,連忙去捉雞,捉到天黑都沒有捉到。沒有辦法,就在這裏找個地方過夜,後來就這樣在這裏開了基。
李亮光,穀村鼓樓派後裔,如今在外當老板,從事土建行業。他的敘述,與上麵李庭瑞先生講述的故事可以互為佐證。
這隻雞,飛出雞籠,是因為看見了路邊的稻穀。路邊的稻穀是曬在盤子、覃裏的,所以這個地方後來就叫作盤穀(也有一種說法是,這個地方因同江河與贛江相交彙,形成了一個偌大的淤積洲,從高處看下去,像一座磨盤,叫作磨盤洲。磨盤洲上出產稻穀,因而叫作盤穀)。可以想象,當時肯定是稻穀成熟或者收割的季節,路邊顆粒飽滿、金黃結實的稻穀給了籠子裏的雞以無限的誘惑。或許這隻雞當時已經感到饑餓了,或許這隻雞不願意跟著李祖堯去西北了,於是趁著李祖堯夫婦沒有注意的時候,飛出了裝著它的籠子,朝著有稻穀的地方奔去。要在曠野裏捉住一隻饑餓中覓食的雞,難度多麼大啊!眼看著天黑了,李祖堯無可奈何,頹坐在地,仰天長歎:天意啊!於是,指著麵前的茶地說:這裏就是我們擇地居住的地方啊!因為四周盡是稻穀的緣故,便將自己將要開辟的村莊命名為“穀村”。
也許,李祖堯並不一定在雞飛出籠子的當晚就決定在當時還不叫穀村的地方開基,當時恐怕仍然想著回西北老家,當晚隻不過出於無奈才在這個地方過夜。第二天白天,他肯定又去找這隻雞了,對於逃難中的人來說,一隻雞的價值與意義,恐怕相當於生命的價值與意義。隻是他仍然沒有捉到這隻雞,才認為這是天意,才決定留在此地。
李祖堯在這裏過夜的第一個晚上,恐怕是睡在露天底下的,晾曬稻穀的天氣是晴朗的,夜裏適合露天酣睡,何況茶地顯得幹爽,又在高處。後來決定在此開基居住了,他才決意用身上的三十六貫錢,買下當地人的一棟舊房子搬進去。後來有錢了,另外建了新房子,這棟舊房子便被稱作“舊宅第”。
關於三十六貫錢的稅收,在穀村曆史文獻中有好幾處記載。當時的李祖堯,一定擔任著高村的地方小吏,職責是替官府收稅。所以,《穀村仰承集·李氏始基祖洲專中記載“其下有稅三十六貫”,《穀村仰承集·始遷祖》中記載“公有稅三十六貫”,《穀村李氏族譜》李唐名下非常醒目地記載“自高村徙居穀村舊宅,有稅三十六貫”。這三十六貫錢的記載顯得非常突兀,與其他內容很不協調,可以推論,這是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三十六貫錢。當時的李祖堯,恐怕受到了某種外力極為突然的威脅,所以匆忙中攜帶著剛剛收取的、還未來得及上交官府的三十六貫稅錢逃難。在當時那個人口相對稀少、到處深山老林的時代,逃到穀村這個地方就令人難以追捕了,畢竟高村離穀村已經有三四十裏遠。原本,他是想逃得更遠的,隻是因為一隻雞的緣故,他止步於穀村。他隻得聽天由命,由命運來決定自己的未來,主宰自己的生死,於是在穀村這個地方定居下來。這三十六貫錢所買的房子,後來叫作舊宅第,也稱為舊宅裏。在穀村方言中,這兩個叫法與“舊茶地”、“就擇地”的讀音基本相同。《穀村仰承集》中所載“穀村全圖”中,所標示的就是“舊宅裏”。
要說李祖堯請風水先生堪輿地理,估計是在他另建新房子的時候。
這樣偶然的開基,臨時性太強,突然性太強,缺少了神奇神秘的色彩和神仙預示的玄妙,對於後來發展壯大為望族大村的穀村後裔來說,怕是不樂意接受的。於是,將雞從籠中飛出與楊救貧的堪輿截語、與地仙的俄語、與當地的山形地勢、與李祖堯的遠見卓識結合起來,編出“籠破雞飛、逢穀即止”的故事來,不是沒有可能。《山海經》中的諸多故事,不都是現實與想象結合的產物嗎?那麼多曆史文化名村的開基,不也有著千姿百態的神話傳說嗎?
有著神話傳說無可厚非。人們從中看到的是一個村莊所有族人對自身的敬仰,對自身曆史榮耀的敬仰。“大”,是人人心目中的標準。
四、拓展的村莊
―人丁的繁衍、族群的壯大,必然導致村莊的拓展,於是異姓“背井離鄉”而成就了一個性氏的“一家獨大”。
千年古村,千年穀村。
作為最大的村莊,僅僅賦予它帶有神奇色彩的開基,是無法達到“最大”這一特征與目標的,它必然經曆過漫長的拓展過程,由一個家庭到幾個家庭、幾十個家庭及至今日千百個家庭,由一代人到幾代人、幾十代人,由一棟房子到幾棟房子、幾十棟房子乃至幾百棟房子,由一個居住點到幾個居住點、幾十個居住點,在繁衍中不斷膨大,不斷拓展,人口漸增且聚居,如漣漪般擴展、蔓延,從而形成今日上萬人口、方圓五公裏的自然村莊。
《穀村仰承集》所載《地輿》說:“自七世祖祖堯公卜居斯地以來,原住南盤山舊宅,其後子孫眾多,分居各地。十裏之遙,一本之親,比屋相連,建總祠,建房祠,建支祠,歲時伏臘,冠婚喪祭,往來慶吊,雖各派各房,不窗同堂焉。”
《穀村仰承集》所載《祠宇祀典》中,很詳細地記載了穀村各個祠的名稱:穀村老大祠、穀村新大祠、元潭派長房祖祠、元潭派四房祖祠、元潭派五房祖祠、元潭派六房祖祠、元潭派七房祖祠、元潭派八房祖祠、月洲派祖祠、鼓樓派祖祠、族孝祠、宋理學複齋公祠、雙烈祠、明理學穀平先生祠、忠孝祠、族忠祠、友烈祠、功德講堂祠,共18座。在《創建》中,則很詳細地記載了穀村各個堂的名稱:孝友堂、仙壽堂、百桂堂、瑞橘堂、天授堂、受益堂、慈樂堂、一樂堂、貞節堂、環山堂、怡樂堂、適安堂、芳桂堂、和善堂、傳經堂、孝恭堂、奕善堂、清白堂、聚慶堂、清徑堂、高行堂、位育堂、和樂堂、積古堂、天敘堂、務本堂、葆元堂、敦敘堂、培本堂、恒德堂、四留堂、敬修堂、世德作求之堂、乾坤正氣之堂、浚明堂、恭嘿堂、五有堂、貽厚堂、大節堂、賢師堂、希任堂、開遠堂、守一堂、繼善堂、傳寬堂、樹滋堂、本立堂、明經堂、宜佐堂、啟佑堂,共50座。
祠與堂的區分十分明顯,祠歸於“祠宇祀典”,堂歸於“創建”。在穀村李氏看來,祠與堂明顯不同,祠要高於堂,是祭祀共同祖先與神抵的高大建築,而堂的地位則次於祠,歸屬於祠之下。祠是尊貴高崇的,供奉著聲勢顯赫、地位尊貴的先祖,這位先祖在所有後裔心中擁有了神抵的光芒,成了世代祭祀、供奉的圖騰,擁有宗教神靈一般的至尊地位。
其實,祠與堂,更多的時候是共通的,穀村老大祠又叫仰承堂,新大祠又叫忠武堂,隻是祠更側重於建築物外形與整體,堂側重於建築物內部與中心。
探究穀村這個村莊的拓展,這些祠堂的名稱就足以讓人們作出充分的分析與判斷,因為這些祠堂的名稱本身就可以證明一點:祠堂越多,其村莊的拓展就越大。穀村人之所以要在《穀村仰承集》記載下這些內容,所為的乃是體現村莊之“大”。
理順一下穀村祠與堂的關係,可以明白他們村莊拓展的基本脈絡與路線圖。
首先是18座祠的關係。“穀村勝境圖”所記的“老祠、新祠”與《穀村仰承集》所載的“老大祠、新大祠”所指相同,都是指穀村李氏的祖祠。老大祠供奉開基祖,即李祖堯,“老大祠在杉山,始遷祖承事公墓右,坐西向東,堂額仰承,中盒祀承事公及以下五世祖”;新大祠裏供奉他們更遠的祖先,讓他們世世代代引以為豪的西平忠武王李晨,“新大祠在黃橙溪,坐南向北,堂額忠武,中盒祀始祖西平忠武王及下六世至始遷祖承事公”。
從李最開始,往下傳六代至李祖堯,開基於穀村。其後逐漸繁衍,人丁逐漸旺盛。於是,在祠堂的反映上,新老兩座大祠,就是總祠,其他所有祠與堂都歸屬於這兩座總祠之下。祠下分派,派下分房,房下分支,建有祠堂祭祀他們的派祖、房祖或支祖。
開基祖李祖堯育有三子,長、次皆外遷,長遷“隆興大魚港”,次遷“吉安順化塘”,留在穀村的唯有三子光徹。光徹的第四世孫宗元、宗應、宗舜分別繁衍出月岡、月洲和鼓樓三大派。月岡派因其派祖李宗元逝後葬於“本裏月岡牌月形”而名之,月洲派因其派祖李宗應逝後葬於“新淦揚名鄉烏口上弦大月洲”而名之,鼓樓派因其派祖李宗舜逝後葬於吉水“六十二都鶴鴿鼓樓洲”而名之。
月岡派祖李宗元生有五子,另四子“傳止”,僅二子李用期接係(其實,李宗元第四子李用迪遷往路口雙山開基,即今阜田鎮振興雙山村)。李用期一生育有八子形成八房,逝後葬吉水元潭灣桂家坑,因而名之元潭派,其後裔即以元潭派代替了上一輩的月岡派。
穀村三派中,人口最多、勢力最強、支係最廣的,當屬元潭派(也即月岡派),《穀村仰承集》中所載“長房祠、四房祠……八房祠”都屬於元潭派。上述50座堂中,百桂堂、務本堂為穀村李氏共有,樹元堂、受益堂、葆元堂、敬修堂、四留堂、五有堂、大節堂、賢師堂、希任堂、開遠堂、守一堂、傳寬堂歸屬於元潭派長房;適安堂、奕善堂、清白堂、聚慶堂、清徑堂、樹滋堂、浚明堂、恭嘿堂、本立堂歸屬元潭派四房;孝友堂、環山堂、敦敘堂、培本堂歸屬元潭派七房;慈樂堂、孝恭堂歸屬元潭派八房;仙壽堂歸屬月洲派長房;芳桂堂歸屬月洲派三房;瑞橘堂歸屬鼓樓派四房。
在穀村,堂有大小,大的上百戶人家,小的二三十戶人家,都供奉著他們的堂祖。堂號的湧現,意味著人丁的興旺發達,意味著村莊的擴張拓展。50家堂號,反映的乃是村莊拓展擴張的紛繁複雜,期間多少人物與故事?多少歡笑與豪情?多少辛酸與苦澀?
穀村的擴張拓展,是以其他姓氏外遷遠離為代價的。
李祖堯到穀村開基時,當地分別居住著施、羅、彭、郭、肖、張、龍、謝等十多個姓氏。如今穀村村中好些地名,如施家祠、郭惱上、羅家山、彭家巷、肖家惱、張家園等,保留著當時多姓居住的痕跡。對於當時的李祖堯來說,隻能算小姓,甚至是孤姓,境況簡直是懸崖上的孤鬆―在夾縫中求生存。也許李祖堯自己也沒有想到,他這麼一落腳,一生根,後裔們居然將他這個孤姓、小姓,演繹成如今的大姓、望姓。《穀村仰承集》所載《地輿》說:“從前非無異姓雜處,其後或遷徙他方,或漸次消亡,今僅留其地名,不知散歸何處。”
李庭瑞老先生還講了下麵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