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魂
已過古稀之年的他,牙齒還是那麼好,隻滾了幾轉的炒仔f鴨,他嚼得嘎嘣嘎嘣響。
四刁仔好刁,每當要求他辦事的時候,便買了塞喉填肚的來討好他。今天一早,四刁從玗場上買回一隻仔鴨和兩斤豬肉,另外,還有滿滿的一塑料壺冬酒。一走進他家來, 自己磨刀,切肉、殺鴨,像這屋裏的主人似的,麻利地把幾道菜搞熟了。他的娘夥隻幫四刁仔燒了下火,連鍋鏟把都沒有摸一下。四刁仔人刁,炒菜手藝也精,炒一隻仔廚才半個鍾頭。那手勢快得像做賊、打搶。城裏的一級廚師做一道鴨菜隻花一二十分鍾,那是隻拔毛、不翻洗內髒的。做家禽菜,最煩人的就是翻洗噸子腸子。本地人吃仔鴨最講究的是調血酒。因此,近年編寫的菜譜上將這道菜稱為炒血鴨。據已故的省委書記黃鰍客說,他吃遍天下的菜,最好吃的還是家鄉的仔鴨和狗肉。這兩道菜都講究調血酒。酒要老冬酒,殺鴨的時候血滴進冬酒裏,出鍋前調進菜湯裏。那股香味,人聞著聳鼻子,狗嗅著滴口水。
“亭生伯,吃呀。”四刁仔飛快地把醃子、腸子塞進自己嘴裏,卻將那帶骨頭的肉撿在他麵前。他並沒有斯文,嘴裏那嘎蹦嘎嘣聲一直未斷呢。吃仔鴨的時候,最好別說話,要不然,會咬著舌一頭的。他咂巴看嘴,喉嚨裏嗚嗚地應著,囑裏在嚼一塊,筷子頭上還夾著一塊呢。“你四刁仔眼睛被眼屎糊了,耳朵被耳屎塞了?他黃鰍客福氣好,我體子好。黃鰍客肥得肚皮像酒壇子,卻 三天兩頭有病,我瘦得頸根上三根筋撐一個腦殼,卻爬得山,過得坳,摘得茶子割得禾,夜間還跟娘夥耍得把戲,他黃鰍客耍得·麼?”兩碗酒下肚,他竟有點暈暈乎乎了。
“少灌一點羅。早上的空肚酒,吃那麼多做啥哪?”娘夥早已吃完飯,倚在門框上盯著他。
“沒關係,沒關係。不要你管啦。”他眯縫著眼睛對她微笑。
牛吃草,馬吃穀。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福。他和黃鰍客雖然不同一個村,但卻是同姓一個劉字。黃鰍客當紅軍前會捉黃鰍,他會捉蛤蟆釣田雞。黃鰍客走了二萬五千裏,他也爬過了雪山,趟過了草地。可是,到頭來一個是管著二千多萬人的省委書記,一個卻是被娘夥管著的山野草民。唉!真不該掛那次花。 日本投降那年,跟王胡子南下,黨中央的大腦殼們說是想恢複南方根據地,可南方老蘇區擠滿了國民黨軍隊,結果,那一次南征象踩爛了螞蟻窩,到處咬腳趾頭。北撤的時候,他負了傷,救下他來的便是他的娘夥。她當時才二十來歲,居孀一年多。前夫是上門女婿,被蛇咬死了。他在她屋裏養了兩個半月,雙方雖然客客氣氣,但是都有一種東西在心裏蠕動,在眼睛裏打滾。臨到他要離開她準備回老家的那天晚上,她殺了一隻雞為他餞行。那雞是啼雞,一隻剛剛能扒到母雞背上的小啼雞。她殺的時候還把血滴進老冬酒裏,吃飯的時候她逼他喝了這血酒。這小啼雞血酒是舒筋活絡的補品。那天,他喝了那酒,吃了那雞,到半夜還睡不著。原來這血酒不但能舒筋活絡,還有一項特別功效一一壯陽。他終於忍受不住這比肚饑口渴還難受的煎熬,摸進她房裏和她睡到一起去了。第二天,他便沒有走,和她做了夫妻。.不知為什麼,兩公婆耍了幾十年的把戲,她卻連一隻蛤蟆都沒有生出來。
“四刁仔,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鄉事要他辦哪。?”他娘夥邊剔
牙問道。
哎。”
“那你就不要再給他添酒了哇。”
“再讓他喝一碗呢。”
“再喝一碗哪?再喝一碗他就要發酒瘋了。”
“那就再添半碗。”
他那娘夥知道他有貪杯的特點,一旦到了越喝越想喝的時候,他便快要發酒瘋。所以她趕緊提醒四刁仔。
喝完那半碗酒,他還想添酒。正喝出興頭來,克製不住。他
盯著四刁仔身邊的酒壺問道:
“壺裏還有嗎?”
“老棺材,別喝了。”娘夥翻著白眼噢罵,老棺材三個字多難聽,在當地,有時卻含有一種親熱,從他娘夥嘴裏吐出更有一
種疼愛。
亭生伯,算了吧?”四刁仔接過他娘夥的話笑嘻嘻地勸
他。
“呃,剛打動了癮。這酒癮上來比色癮還難熬哇。”他打起野話來了。
“那就再添一點點吧。”四刁仔討好地說。
“再來一碗!”他不等四刁仔提塑料壺, 自己一把抓過來滿滿地篩了一碗。這一碗喝了一小半,他忽然將筷子啪地撂在桌上,噴著酒氣唱起老蘇區的流行歌來了:
送郎當紅軍,
勇敢向前進,
打土豪斬劣紳,
一個(就哇)不留情......
娘夥知道他快要發酒瘋了,趕緊問四刁仔:
“四刁仔,你今天要他辦什麼事呀?”
“唔····一點小事。”
“一點小事倒不要緊,要是大事,可就要被他耽誤啦。”
“哎·一嘿嘿,是大事,最大事。”
“什麼大事呀?”
“唔……是……”四刁仔支支吾吾地不肯說,伯說出來她不讓他去,
這時的他已經把唱老蘇區的歌當佐酒的菜了,唱幾句抿一口酒,邊喝邊唱,再沒拿起過筷子。四刁仔有點慌了,急忙按住他喲酒碗,謅笑道:
“亭生伯,不要吃了吧?我幫你裝飯去。妙
“你今天到底是真請我,還是假請我?”
“當然是真請。”
“那就讓我盡我的量呷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