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蜜月(1 / 3)

苦澀的蜜月

他們走的時候是盛夏,現在巳是初秋了,離家整整一個月。這是他們的新婚蜜月。說是旅行結婚,卻又象私奔遷逃。

炊煙飄散在驀靄中。村後的山頂上堆砌著重重的濃雲,夕附被擋住了。但是,從雲縫中透出幾道斜暉,把天彎染得五彩繽紛。有一縷攫光照射在村中那座古老的祠堂上,把祠堂輝映得金光燦燦。

他從行囊中翻出一包糖果,塞給她一塊巧克力,她扔回給他。他又削給她一個蘋果,她還是不吃。她隻是定定地眺望粉那健古老的祠堂出神。

“雪英,你怎麼了?不舒服?他坐到她身邊,摸著她的額頭關切地問。

“沒什麼。”她瞥了他一眼,集然笑道:“毛仔,我們離家才一個月吧?”“嗯。”

“可我好象過了好多年似的。”她又哨然長歎了一聲。

“放牛羅一一各家放牛羅一一”

那年初春的一個早上,他在百無聊賴中無意喊出一陣放牛號子以後,村裏各家各戶都把牛放出來了。

這個有一百五十多戶人家的山村,其中一百四十多戶是同宗共祖的李氏子孫,其餘十來戶是從湘犢邊界各地遷來的客籍。他家也是客箱,父親姓黃,是湖南宜章人,是祖父參加湘南暴動後跟朱德、陳毅上井岡山時帶來的。那年,山供暴發,倒了座水庫,他家裏連人帶屋洗劫一空,幸好那天他在五裏外的烏石鎮念書,才沒有絕根。大水過後,他隻好輟學回家,當了隊裏的放牛農仔。

村裏實行大包幹生產責任製後,他要求繼續放牛。那一年,他緊吃儉用,到了年底,除了各項開銷,荷包裏還有三百五十多元鈔票。幾個熱心腸的鄉親,希望他早點成家立業。有人為他到外村提親,可是女方一聽說他是個放牛郎,住在一棟破舊古老祠堂裏奮沒等見麵便回絕了。這裏是富庶之鄉,隻有極窮困的人才住破舊的祠堂,一向被人看賤。

在婚事上碰了釘子,開春後,他牛也不放了,夭天睡到日頭曬進祠堂才起床。

村裏有個叫李夏生的浪蕩子,見他變懶了,便拉他上烏石鎮打流蕩。他經不住誘惑,跟著夏生賭了一晚上,把那三百多塊錢輸得精打光。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

第二夭清早,大便把他脹急了,才急匆匆地起了床。從茅廁出來,因為空虛無聊,竟有口無心地喊起放牛號子來。等他進了祠堂,正要生火做飯,村裏到處傳來啤眸的牛叫聲。他聽得真切,先是一愣,隨即咕吩地笑了起來,一邊煮飯,一邊吹口哨。

他正在為自己的惡作劇洋洋得意的時候,門口響起一聲斥罵:“田螺嘴,還不快去放牛三 ”他冷不丁吃了一驚.轉眼一看,她效佇立在門口。

漂亮的姑娘說起話來總是盛氣淩人的。不過,她的話語雖然尖辣,但嗓音卻是甜津津的。

“你剛才為什.麼要喊放牛號子?你這個田螺嘴……

她罵他田螺嘴,是因為他嘴小,但他不生氣,反而與她調笑,打鬧。她與他打鬧完了,正言厲色地勸他別再去鎮上打流蕩,安心落意去放牛,可是,他叫直把頭搖得象拔浪鼓。

“我現在才知道,這裏把放牛郎看得和看廟的廟祝一般。從必今以後,我情願去做賊,也不去當那放牛郎。”

門口已熙熙攘攘地湧來了一群人,簇擁著一位渾眉闊臉,銀髯垂胸的老信,他是她的親伯父,大名叫李銀瑞,這老信從前練得一身好武藝,雖然年近古稀,身子仍很健康,在村裏很有威望。“毛仔,你怎麼喊了號子不出門啦?”銀瑞老信一手拄著一支三尺多長的烏竹煙杆,一手持著胸前的胡子,他見全村敬重的老信也來了,這才感到自己闖下了大禍,忙不迭地讓坐,待要倒茶,壺卻是空的。“後生仔呀,做人要講信義。”銀瑞老信一步一挪地走近他,“‘我在梅花坪活了六十九個年頭,還沒見過誰敢這樣作弄全屋場的人呢。”老信子說的這兩句,象鞘中的利劍含而不露,他本來已經聽出這句話的份量。她卻偏偏還要說出來:“俗話說,眾怒難犯,你要是還想在我們梅花坪落腳,就趕緊放牛去。”他是很要強的人,她的這幾句話,失了他的體麵。他想,這不明明欺負我是個外鄉人嗎?於是,忿忿地回道:“我就不去,你們把我趕走好了。”說罷,把一鍋還沒燒開的飯從掛鍋的鉤子上取下來,冬的一聲頓火在塘裏。那鍋裏的米湯潑在騰騰的柴火上,衝起一團團煙霧。那灰塵象炸開的煙幕彈似的散了開來,嚇得大夥忙不迭地躲藏。過了一會,煙停霧止,大夥再聚合到祠堂下廳的灶邊的時候,他早沒了人影。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村後傳來一陣悠揚悅耳的泥角聲,她一聽擾知道,這是他在吹。以往,他常常用泥角做信號,召喚他的牛幫。隻是今天這泥角聲中,隱含著一股憂傷。於是,她悄悄地離開了人群,回到家裏,用塑料袋裝了一包過年吃剩的糕點,往後山趕去。

他正趕著牛群往山上走去的時候,猛然聽到後麵有人在叫他,他一聽那嗓音,就知道是她,卻故意裝作沒聽見,將一隻泥二角貼在唇上,不停息地吹得“哩哩羅羅”地響。逗得她在後麵邊堿邊趕,呼哧呼哧喘不上氣。“田螺嘴一一”她生氣了。他這才打住腳根,回轉身子氣唯琳地說:“你漂亮,你生得好。可你那張嘴再怎麼好看也不過是親一張扁螺嘴!”本地人把蚌殼叫扁螺。她已按鄉俗許給了李夏生的哥哥李順生。李順生的嘴寬大他便有意用來回諷她。她許配給順生,是迫於母親和伯父的壓力,不是心甘情願的。因為,梅花坪的李姓人在婚姻問題上至今沿襲著這樣一種舊風俗:入贅不招外鄉外村人,更不招外姓人。養獨生女兒的人家,要麼把女兒嫁出去,要麼就在本村的後生中上門女婿。順生和她本是尚未出五服的堂兄妹,但是她母親在伯招父的攛掇下,請算命先生對了年庚八字以後,過了聘禮。為這事,她暗暗地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今天,她本來是看到他沒吃早飯,特意趕來送糕點,但是他剛才那句話卻象針尖似的紮在她的心上,直紮得她眼角泌出淚花來。她氣得拉下臉子說道:“我是命不好。你的八個字好,將來能討到個比我強的標致人……”說罷,將那隻裝了糕點的塑料袋塞在他懷裏,秀發一甩,一陣風似的走了。

於是,他又鬼使神差地重操舊業。

“雪英,走吧。”他挪到她身邊,喃喃細語。

“不,再坐會吧。”

她仍舊入神地望著對麵的屋場。他不好違拗她,靜靜地坐在她身邊。但是臉上顯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他惦記他的奶牛,恨不街立即飛進那棟古老的祠堂。

從村中流過的溪水泛著玫瑰色的粼粼波光流進村前的河裏。晚風送來一陣悠揚的泥角聲。一群牧歸的孩子把牛趕進河裏,脫了衣裙,光著屁股撲進水裏,撲冬撲冬地遊狗趴式,嘩啦嘩啦地打水仗……

放牛也有放牛的樂趣。吹泥角,打山歌,趕著牛群這山轉到那山,感到無聊時,便到鎮上的文化站借幾本書看看,也挺悠閑,自在的。

夏收後,他以略高於牛市的價格賒買下七頭老殘牛。經過四1個月的精心飼養後,竟象發麵包似的,一頭頭都變得毛光水滑,渾身肉鼓鼓的。他請人殺了挑到鎮上一賣,平均每頭長了一百三十九斤淨肉。這一項讓他賺下一千二百多元,比他放一年的牛幫的工錢多二倍。

去年春天,他聽說縣墾殖場有八頭奶牛沒人承包,他悄悄盤算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便搭車趕到墾殖場,托一位在場裏工作的同學引薦,包下了這六頭奶牛。辭去了牛幫。去年九月,有六條奶牛生了牛犢。

他住的那棟古老的祠堂坐北朝南,冬暖夏涼,中間有個天井,關起前後門也能保持空氣暢流。祠堂的上廳被隔作六個牛欄,用水泥抹了地麵砌了牛床,一心一意養奶牛。

在湘枝邊界,祠堂是族裏的禮堂。以前,村裏的大小事情以至各家各戶的紅白喜事,都是在祠堂裏舉行的。但是,那些壞了族規的人,是不準進祠堂的,前些年,梅花坪新建了禮堂,這古老的祠堂才冷落了。

烏石鎮附近有個大鐵礦。今年奶牛產奶後,他每天要為礦山的訂戶送奶,一個人忙不過來了,需要請人幫工。於是,他以“梅花坪奶牛場”的名義,用紅紙寫下四張招聘幫工的啟事,分別張貼在鎮上和村裏,就在貼出招聘啟事的當天晚上,她找上門來了

她跟他學了半個月,便把那些配備飼料、喂牛、擠奶、放收等一些主要事情全攬下來了。他的主要精力全放在送奶以及防疫和提高產奶量的研究上。

她給他當了幫工,順生也經常到祠堂裏來了。她很討厭,常常對他橫眉瞪眼地說.“你來做咋哪?”他要是在場,便打趣道:“俗話說,稱不離陀,公不離婆嘛。 萬逗的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當著順生的麵,奔到他身邊,磕他的釘箍腦,擰他的嘴皮子,兩人嘻嘻哈哈地打鬧起來。引得順生兩眼瞪得牛眼似的望著他們,傻愣愣地站在一旁,心裏生生癢的,酸溜溜的。她與他嘻鬧完了,見順生傻乎乎地盯著她,便又對順生使起威來:“天天象尾巴似的巴在我屁股後,你家裏就沒事呀?好,你既然有時間打流蕩,幫我去挑幾擔水來。”順生便象聽了皇帝老子的聖旨似的,默默地挑起水桶就走。

他雖然平時與她嘻嘻哈哈,打打鬧鬧,而且相互之間朦朦朧朧地有一種愛戀之情。但是,他對她並沒有非份之想。可是,她卻不象順生那樣好對付,而且,鬧不好還被她耍弄。他想換一個,卻不好開口。這使他很傷腦筋。他發現順生對他有一股醋意,便靈機一動想借助順生之手把她弄走。然後再另請一個勤快而又心拙的人。一天,她不在的時候,他對順生開玩笑說:“順生,你天天跑到我這裏來,是不是怕我把雪英拐了呀?”

“哪裏,哪裏……”順生被他點到心穴上,臉上脹得通紅,汕汕地笑著回應他。

“你可別躲在屋裏吹項呐,啦哩啦哩喲,我和她早晚相處,你可要小心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