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
明天是大年三十,農家人最熱火的節日。
天貴打了一盆溫水,擱在砧板麵上洗他那雙沾滿了血汙的手。他剛剛殺了一隻公雞,放在蒸籠裏蒸。蒸籠裏還有一個豬頭。這會兒,蒸籠裏噴出一股股香氣,那隻蔓英從娘家帶回來的四眼狗正吐出半截舌頭蹲在灶前掉口水。四眼狗全身烏黑,兩條眼眉上卻各長出一個雪白的花點來。
明天,天貴要恭迎老祖宗的神靈了。
老祖宗取的單名衝。
衝公老爺爺好有福氣。村裏人稱一代為一世,從衝公老爺到天貴這一代已有二十世了。二十世的子孫光家譜上記載的就有十二萬多,衝公的子孫世世代代在他的神像前供奉香火。全村三百多戶人家一年輪流一次,年年都在大年三十清早交接迎送。衝公爺爺的神靈能夠降妖驅邪,攘除災禍,帶來福扯。有供奉香火能力的子孫都搶著這一祭祀。說是爭搶,卻又不是田滕上搶野菜,山上搶木梓,隻要手長力大就能占到的,必須按房序輩份輪算。天貴本來在七年前就輪到了。但是,那時他沒有子嗣,族裏輩份最高年紀也大的雲德老爹不讓他接祭。雲德老爹是族裏專管祭祀的,他按祖傳規矩這麼做。那時,夭貴雖然有金秀、銀秀二個女兒,但是女兒不算是子嗣,不能延續香火。
天貴好傷心。那年三十夜,夭貴躲在被窩裏偷偷地流眼淚。那一絲絲不出聲的抽泣把蔓英的心勒疼了,卷麻了,纏木了。
“嘭!嘩一一”
“哇......”
當他轉身去拿肥皂的時候,才兩歲多的兒子虎仔走到砧板架邊,一隻小手抓住臉盆沿把臉盆抓翻了,半盆水全扣在頭上和身上。
“哎呀!你怎麼搞的呀。”天貴一把抱住兒子,心疼得聲音發顫。“蔓英,蔓英! "
天貴本要把火氣傾瀉在女人身上。但是,她不在。女兒銀秀竄到他身邊告訴他:
娘洗青菜去了。”
“她死出去了,你們在屋裏也死了呀!”天貴一揚手刮了她一耳光。
銀秀抿著嘴,噙著淚,不敢哭出聲來。
“金秀,快給虎仔拿衫衣來換。”
“噢,來了。”大女兒好精乖,她知道在這種場合既要與老子保持一定的距離,又要聽老子的呼喚。否則,皮肉要吃苦。
二
夜空中飄著誘人的搪果香味,蕩著團聚的笑聲,偶爾夾著驚叫似的爆竹的脆響。
蔓英整整忙了一天。她走進臥房在火盆邊的凳上剛剛坐下,那隻鑲龍嵌鳳的時鍾便不緊不慢地敲了十二下。這十二聲清脆而又圓渾的鍾鳴為這暖烘烘的屋裏增添了熱鬧與生氣。
二個女兒已早早到她們自己床上睡了。兒子小虎仔還在天貴的懷抱裏,但也睡著了,手裏還捏著半截吃剩的油炸蘭花根。蔓英打了個哈欠,問天貴是睡呢,還是再烤火。天貴說:“睡吧。”她便掩了火盆的炭火從他懷裏接過兒子。她脫了他的小鞋,一摸,兩隻小腳凍得冰涼。她心疼地嗔怪夭貴:“小虎仔兩隻腳凍得象生鐵,你坐在火盆邊都不給他烤一烤。”“我剛才咽著了。”天貴揉著眼睛訕笑道。
天貴一晚上沒做事,隻逗著小虎仔玩。後來,抱著兒子甜甜美美地咽了一覺。他一上了床,反倒沒了睡意,他在蔓英腳頭躺了一會,便又摸摸索索地從被子底下偎到蔓英懷裏來了。
“去睡吧,我好累。”蔓英推開他摸到胸上的手。
“又不要你下力氣……天貴嘻皮笑臉地吻她的臉。
“明天一早要起來燒好香燭,擺好齋飯,今晚上還做這事,搞得身子不幹不淨的,你不怕衝公爺爺怪罪你呀?”
天貴打了個寒顫,急佗收回那隻撫摸蔓英的手。他仿佛被她潑了一飄冰水似的,熱乎乎的胯下也冷縮了起來。關於老祖宗顯靈的故事,天貴的耳朵裏裝了幾籮擔。雲德老爹說,宣統二年,正輪到三根胡子家供奉衝公爺爺的香火。有一天下雨,三根胡子老婆將晾在門外的衣裳收進屋裏。慌亂之間,把那根晾著她褲子的竹篙正挨著衝公爺爺的神像,那女人的褲檔正躺著老祖宗的鼻尖。結果,那婆娘的胯下爛了整整一年。
裹讀了老祖宗的神靈,是要遭報應的。天貴隻好忍了。
如果蔓英肯摟住他那份情意,不熄他那股欲火,親親熱熱地耍一場情愛的把戲做了還不做了。人嘛,惜惜懂懂的時候敢罵皇帝。天貴心裏討了個沒趣,氣哼哼地摸回到另一頭去了。他身上癢癢的,躁躁的,湧起一種發泄不出的患忿。
蔓英以前可不敢件逆他。他那股欲火真要燒起來了,哪怕她月經來潮,她也隻好含淚忍受。當然,她的順從是他用拳頭換來的。蔓英娘家是地主,天貴祖宗三代是貧農。天貴娶她的時候,顧不了成份的高低。結婚的那天晚上,蔓英沒
有脫一件衣裳。獨自卷著被子麵壁而睡。他涎著臉皮偎在她背後,左哄右勸,要他寬衣解帶,.她死死捂著身子,不肯動彈。也不讓他的手挨她的身子。等到雞叫頭遍的時候,他再也熬不住了。他一把扯轉她的身子,劈劈啪啪一陣耳光,直把她打暈了,打惜了。打完了,毗牙裂嘴罵道:“你個地主狗息子,老實一點。你敢不服從我,我要讓你好好嚐嚐專政的滋味。”蔓英咬著被子角,將哭出來的聲音堵在嘴裏。她感到這一聲聲斥罵,比那劈劈啪啪的耳刮子更疼,更傷人。耳刮子疼在皮肉上,這一聲聲刀子似的咒罵痛到心尖上去了。隨即,他象剝筍子似的剝光了她的衣裳。她在這一瞬間變得象個木偶,一任他壓在她身上翻翻滾滾。
歡忙的山村終於枕著胭倦擁著夜幕在酣睡中沉靜了。
蔓英發出勻細的鼾聲,小虎仔先是咂了一陣小嘴,接著格格地在笑聲中發出夢囈。
天貴仍舊沒有睡著‘被子是剛剛添置的,被裏被麵嶄新嶄新。軟柔柔的棉絮蓋在身上,使他感受到一種溫馨而又騷心的快意。
屋頂上發出一陣聲響,好像有人在掀瓦。天貴警覺地屏息靜聽。父母雙親在世時,曾告訴過他,他出世的那年除夕晚上,就有一個賊從屋頂上掀起瓦片潛入到家裏來,偷走了一百多塊現款。今天,莫不是看到他現在混出個模樣來了,心妒了,眼紅了,也要來……正猜想著,屋麵上“嗽一一”地發出一聲貓叫。兩隻發情的貓在嘶春。那隻母的叫得好尖細,好柔婉,公的叫得好雄渾,好自豪。
天貴鬆了口氣,在心裏罵道:“鬼東西,作樂也鬼叫‘”他聽了一會,覺得這嘶叫是由母貓挑逗起來的。那柔細總長的叫聲總是在前麵,那沉厚的公貓的叫聲隻是一種呼應。然而,卻是那樣和諧,象一種別有韻律的男女二重唱,動人心旌。想著這一公一母兩隻貓一邊嘶叫一邊交靖的情態,夭貴的身上又熱烘烘的騷動不安了。想要爬到蔓英身邊去,卻又想到明天一早要接老祖宗,怕不幹不淨裹讀了神靈,他又強忍住了。
是老祖宗保佑他得了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兒子。
按村裏的老習慣,大年初一本屋場的人相互拜年。那天,天貴卻以身子不舒爽為由躲在被窩裏捂了一整天。名為躲歲,實際上是為自己不能承接祭祀而蒙羞。想來想去,隻怪自己陽氣不足。要不然,怎麼接連生兩個女兒?第二天清早,蔓英正要開材放雞,他忽然大喝一聲:“慢點!”一骨碌翻身而起,從樹裏址出一隻剛剛開喉啼唱了幾天的小公雞。那小公雞才一斤來重,他發現它已開始追逐母雞老想扒到母雞背上。他叫蔓英盛來一碗老冬酒,一刀割在雞脖子上,將那熱騰騰的鮮血注進酒裏。當天,他獨自一邊喝血酒,一邊嚼那全蒸的小公雞。晚上,他確實雄性勃發,陽勁十足。他象蛇交尾似地摟住蔓英在床上打滾作愛。直把蔓英折騰得腰酸胯疼。一個月後,蔓英開始貪吃那酸的辣的了。
天貴知道她懷上了他那雄勁十足的種,好幾次夢裏看見蔓英為他生下一個胖乎乎的兒子。那年,村裏計劃生育工作抓得緊,他被罰了四佰塊錢的款才保住蔓英沒去刮胎。到了十月,蔓英卻又給他生下一個女兒來。就在滿月的第二天晚上,他用一個竹籃子裝上這孩子悄悄地趕到縣城,把籃子掛在縣委會的門廊下。自那以後,他變懶了,也更暴躁了。對蔓英一天到晚不是打便是罵。一個靈靈秀秀的女子,被他折磨得象隻霜打的茄子。在人前人後,天貴自己也象個漏氣的皮球。他本不會賭錢的,卻鬼使神差地鑽進賭場去了。頭天輸了二十,第二天輸了五十。越輸越要賭,越賭越是輸。輸到第五天,整整一千塊。他還不起,又賴不掉。債主是村裏的老賭角祥先。祥先把他拉到境角咬了一陣耳朵嘀咕了一陣,他臉紅耳熱地點了頭。當晚,天貴沒有回家,祥先頂替他鑽進了他家裏和蔓英做了一夜露水夫妻。至於樣先是怎錢叫開房門的,“是哄蔓英服服貼貼地順從呢還是半推半就呢抑或是象強奸似地使蠻力呢?至今還是謎。他也曾經問過蔓英,可是,他一開口,蔓英便邊哭邊咒他:“你家祖宗墳上栽了狗毛才出了你這樣的活寶……”他也就不敢再追問了。二個月後,蔓英悄悄對他說她又懷孕了。天PM你生了第三胎以後,被強行結紮了,怎麼還會有喜嗣呢?你是不是嘴饞了想哄雞吃?……他暗暗去打聽,說結紮後千分之一二的人是會有這樣的事。那年衝公爺爺的香火正輪到秋貴家供奉。正月初一那夭,他第一個跑到老祖宗的神像前拜了個早年。他邊叩頭,邊祈禱,求老祖宗保佑蔓英給他生個兒子。他聽人說縣醫院能測出胎兒的性別,元宵節後兩天,他將葵英帶到縣醫院。化驗結果,說蔓英肚子裏懷的正是個兒子。
老祖宗顯靈了!
當晚,他在蔓英的肚皮上吻了一遍又一遍,為了逃避村幹部追查,他讓蔓英回娘家整整躲了十四個月,直到小虎仔滿了半歲才接回家來。那天,他特意賣了一掛五千響鞭炮,跑到秋貴家裏在老祖宗神位前敬齋飯,叩頭作揖感謝老祖宗的思德。
小虎仔長得並不象天貴。象誰?天貴和蔓英心裏都清楚。然而,夫妻兩個誰也不敢點破,抱在懷裏,都說是自己的心肝寶貝,吻粉嫩嫩的臉蛋,親肉都都的小屁股,撫摸胯下的小雀鳥。祥先也常常跑來看小虎仔。他抱到懷裏,也親親熱熱地吻粉嫩嫩的小臉蛋,親肉都都的小屁股,摸胯下的小雀鳥。有時,還帶來白糖,奶粉。祥先對小虎仔的親熱,天貴心裏有點酸溜溜的,卻又無可奈何。人家客客氣氣地來看他的兒子,他既不好做顏色,也不好說閑話。